“皇兄, 皇嫂, 我们想出宫去四哥的宅邸里瞧瞧。”
“是啊, 趁着四哥还不曾迎娶四嫂,还将我们这群兄弟姊妹放在心底的时候,自然须得赶紧去。不然,等他成了婚, 一时间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别说设宴招待我们了,便是我们想去他那儿歇歇脚, 肯定也嫌弃我们打扰他呢!”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浑话?我甚么时候不曾将你们都放在心底了?就算是成了婚, 兄弟姊妹的情谊也只会深不会浅。”朱祐槟笑叱道, 伸手便要去拿住方才说那番话的朱祐枢。朱祐枢赶紧钻到兄弟们后头, 与他保持足够的距离。
一片笑闹声中, 朱祐棆脸上勉强挂着敷衍的笑意,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格格不入。犹记得,他刚迁入诸王馆的时候, 大家也是这般笑闹着说要去瞧瞧。他也曾设宴招待过兄弟姊妹,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可等到就藩的圣旨颁布后,无形之间他们便与他产生了隔阂。他从未如此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对他的态度已然是天壤之别。
他并非从来不曾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他也曾想过,弟妹们极有可能无法理解他的选择,觉得他不向着皇兄便是他的过错。那时候的他觉得, 皇家的兄弟情谊皆是镜花水月,本便不可能久留。他不过是提前揭破了这层假象而已,没有甚么不可接受的。
可原来真正失去的时候, 他才意识到,这些感情其实并不是短时期内便能舍弃的。自幼一同长大,一齐悲伤,一齐欢笑,一齐兴奋,一齐苦闷,一齐游戏,一齐读书……在他十来年的生涯中,几乎每一日都有兄弟姊妹们的身影。无论是彼此的感情,还是那些记忆,他都不可能完全割舍出去。
然而,在他觉得痛苦的时候,他们竟然已经毫不犹豫地将他排除在外。这种体验,无疑令他更加煎熬了几分。他甚至都有些分辨不清楚,究竟是他自己凉薄虚伪,还是他们比他还更凉薄、更虚伪。
就如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欢笑,唯独他游离在外。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件事有甚么值得高兴的。不就是有了一座府邸,未来或许会成为益王府么?不就是拥有府邸便有了一直留在京城中的可能么?但那也只是可能而已,未必会成为事实。更何况,留在京中又有甚么益处?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难道他们不明白么?
张清皎不着痕迹地扫了扫朱祐棆,勾起唇角:“万岁爷觉得呢?”
“祐槟乔迁之喜,自是该庆贺的。”朱祐樘笑道,“若非我们俩不能出宫,本也该去凑一凑热闹才是。既然我们无法前去,你们便替我们好好瞧瞧他的新居,尽情地顽耍一日罢。只是须得记住,可不能给祐槟添麻烦。”
“皇兄放心罢!”朱祐梈拍着胸膛保证,“我们保证不会让四哥照顾不过来!”
众人都纷纷答应,这个说绝不会喝酒醉倒,那个说绝不会借机外宿,还有的说绝不会闹得四哥收拾不了场面等等。张清皎掩唇而笑:“好,好,好。你们可得记着自己的话,在宵禁之前回宫。”
大家喜上眉梢,又簇拥着朱祐槟,问他打算何时设宴:“择时不如撞日,就明天罢!”
朱祐槟无奈道:“总得让我回去吩咐下头好好准备一两日罢。不然,若是甚么都没有,我拿甚么招待你们。订好了日子后,我便给你们发帖子。安心罢,每个人都会接到帖子,不会落下任何一个。”说话时,他的视线在朱祐棆身上停了停,随后便掠了过去。
这时候,忽然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要帖子。”
大家回首看去,就见一只满脸是墨汁的小花猫抱着一卷画花的纸立在门口,认真地道:“我也想去四叔家里看看。”
朱祐梈眼珠转了转:“这可不成。你年纪太小了,不能出宫。我们在你这样的年纪,连宫门都不许踏出一步,因为宫外太危险了。这样罢,等你再长两岁,我们就带着你去四哥家里顽耍,怎么样?”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坚持道:“宫外不危险,八叔骗人!小舅舅跟我说过,他很小的时候就去街上顽了!娘和大舅舅还带着他出门呢!”哼,他总算是明白啦,八叔说的话都不能信!要不是小舅舅和他讲过许多宫外的故事,他还不知道他撒谎呢!
朱祐梈一时哑口无言,仁和长公主笑着接道:“大哥儿,你八叔和小舅舅说得都有道理。宫外确实有些危险,若是贸然将你带出去,我们都有些担心如果没有照顾你周全,便无法向皇兄皇嫂交代。”如果大侄儿不是太子,她们还觉得冒险些亦无妨。但这可是太子,国之储君,半点都容不得出甚么差错。若有万一,他们谁都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朱厚照撅起嘴:“我保证不乱跑,乖乖听你们的话。”
仁和长公主仍是无奈地摇了摇首。见状,朱厚照眼眶微微有些红了。他仔细想了想,忽然将他怀里揉皱的纸摊开来:“娘,你答应过我的。我画出了宫里的舆图,你就让我出宫画京城的舆图。”
众人低头望着纸上那一团团大大小小的墨迹,怎么也无法从里头瞧出“舆图”的影子来。可看大侄儿一脸认真状,也应该不是撒谎。看来,小家伙所认为的“舆图”,与他们想象中的舆图应该是大不相同的。
张清皎本想告诉小家伙,如果你的舆图只有自己能看懂,是不能算数的。可见小家伙满脸皆是信赖地望着她,她便有些不忍心说这种话了。毕竟,这几个月她亲眼见证了小家伙每天东奔西跑、早出晚归,回来后他都会绘声绘色地与她说画了甚么、见到了甚么,每次都足够认真、足够投入……
对于他这般年纪的孩子而言,能坚持数个月探索同一件事,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创举了。尽管舆图画得不太像样,尽管有时他会忽略许多细节,但他已经初步有了方位的意识,也记住了许多宫殿的故事。
或许,是时候给他一些奖励了。
于是,张清皎温声道:“娘确实答应过你。可大哥儿,你的舆图只有自己能看懂,大家都看不懂。”朱厚照扁了扁嘴,眼看就要哇哇大哭了,便见自家娘对他招了招手。他抽抽噎噎地走过去,就被娘搂进了怀里。
“不过,娘知道,你这几个月画舆图已经很努力了。所以,娘便破例一回,让你跟着姑母叔父们一同出宫,去四叔的家里顽耍。你也须得向爹和娘保证,会听姑母和叔父的话,按时回来,怎么样?”
朱厚照顿时破涕为笑,连连点头:“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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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朱厚照收到了朱祐槟亲自写就的精美帖子。因着他不识字,展开来后便蹦蹦跳跳地拿给爹娘看。朱祐樘给他念了帖子,他再三确认三天后便能出宫,才心满意足地继续捣腾自己的舆图去了。到得朱祐槟宴客的那一日,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与仙游长公主特意来坤宁宫接他。
“爹,娘,我走啦!”朱厚照笑呵呵地道,一左一右牵着姑母,登上了她们的舆车。
朱祐樘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心里颇有几分寂寥,又难免忧心忡忡:“卿卿,大哥儿年纪尚幼,性子又有些顽皮,我有些担心永康妹妹和德清妹妹照顾不过来。”永康长公主与德清长公主性情温和,仙游长公主年纪又小了些。便是仁和长公主,也未必能看得住忽然闹腾起来的大胖儿子。
“放心罢,不是还派了数十锦衣卫在旁边护卫么?”张清皎反倒一直宽慰他,“他们一路乘马车去祐槟府上,就算有人贸然冲撞,锦衣卫也会守得滴水不漏的。我还特意让鹤哥儿和延哥儿也到宫门前接应,有他们俩在,大哥儿应当会安生些。另外,我又派了尚食局的女官跟着,照顾他用膳。”
朱祐樘心里略松了松,依旧愁眉不展。唉,作为疼爱儿子到骨子里的老父亲,儿子离开的每一时每一刻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啊。
却说朱厚照跟着三位姑母来到西华门后,便见张鹤龄、张延龄两位舅舅正在外头等着呢。他歪了歪小脑袋,看向旁边牵着马的锦衣卫们,满含希望地问:“舅舅,我们是骑马去?”他还从来没骑过真正的马呢!
张延龄刚要笑呵呵地说“我们骑马你坐车”,张鹤龄毫不犹豫地截断了他的话:“不,今日略有些冷,风吹起来太凉了,咱们一同乘马车去。”说着,他朝着朱祐梈等人微微颔首致意。
朱祐梈立即心领神会,哈哈笑着道:“是啊,我们都坐车……都坐车。”呵呵,好不容易得来纵马飞奔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可他还能怎么样呢?为了不让大胖侄子胡思乱想,嚷嚷着要骑马什么的,他只能牺牲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照照:0w0……
新世界的大门从此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