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天, 便到了九月二十四日皇太子周岁宴的正日子。接到宫中传召的皇亲国戚们纷纷按品大妆, 乘车来到玄武门之北的万岁山前。万岁山外门北上门附近立着一群锦衣卫, 正仔细验看着所有人的身份。
锦衣卫对京中的皇亲国戚几乎是了如指掌,其中更不乏出身于皇亲国戚者。由他们验证来者的身份,自是不会出现任何疏漏。如有不太熟悉的生面孔,他们也会细细盘问清楚, 让数名家人联保,方会将其放进万岁山中去。毕竟, 眼下帝后、太子以及太后、太皇太后等可都在里头, 他们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丝风险。
众人徐徐通过锦衣卫把守的北上门, 到得万岁门前, 便有一群小太监与宫人低头守候着。如果一家子人都到齐了, 小太监便负责将男宾引到寿皇殿前的观景台坐下,宫人则负责将内眷带到太皇太后等贵人所在的观花殿中。当然,他们有步行上山与乘小轿上山两种选择。如果体力不错, 便可一边赏景一边听着呦呦鹿鸣徐徐上山;若是年老体衰,或者无力上山,坐在小轿上看景致同样颇为不错。
寿宁伯一家亦在其中。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回他们家来的不再是父子三人,而是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十余人。不仅何氏、张纯夫妇、张絮都来了, 连沈家三口,张清瑜与张清璧也都带着相公来了。乍一看去,寿宁伯府的人丁倏然变得格外兴旺起来。张峦、何氏乘轿, 其余人都在旁边步行,瞧上去亦是热热闹闹的。
来到观景台上后,张峦扶着张鹤龄,分别与周家、王家等见礼,随后便满头大汗地坐了下来。张鹤龄兄弟俩无奈地望着他,心里几乎不约而同地开始盘算该如何向自家姐姐交差。可爹坚持一定要过来,连谈老先生和伯祖母都拦不住他,他们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他们还真能顶着不孝子的名声,将他关在府中不成?
观花殿内,张清皎也已经从何氏处得到了消息,无奈地叹道:“看来,爹是怎么都不愿错过这回的周岁宴了。也罢,既然他来都已经来了,想必也并无太大的妨碍。不过,伯祖母,回府之后可不能再纵着他了。”
“娘娘只管放心,他知道轻重。”何氏道,“我与他说了,你在宫中需要他照应,鹤哥儿与延哥儿年纪尚幼,金氏又完全扶不起来——他这一家之主,可须得好好地立稳了才成。否则,让你们姐弟三人倚靠谁去?”
张清皎这才略松了口气,满面感激地握住她的手:“父亲与弟弟们偶尔任性,还须得仰仗伯祖母好好教导。”果然,有何氏坐镇寿宁伯府,她怎么都觉得安心许多。不过,考虑到张峦带着病体前来,她便悄悄吩咐云安派人唤来几位太医在不远处待命,以防万一。
不仅仅是为了张峦,这般盛大的筵席,怎么也须得顾及些安全问题。如此,无论来者是因甚么而受伤,都能及时寻着医治之所。尽管太医院里那群太医的医术远远比不过谈家与尚医局,但怎么也比寻常的民间大夫强些。
太子朱厚照此时正被周太皇太后搂在怀里,看起来甚是乖巧。他肉呼呼的小脸上带着笑,环顾四周,丝毫没有因着周围多了不少陌生脸孔而紧张,更不必提如寻常婴孩那般怯场惧怕了。如此“从容大度”,自是博得了众人的齐声赞誉。
小家伙听不懂她们的话,更不关心她们的反应。好不容易耐心地听了一会儿,他便有些不安生了,稍微用了些力气挣扎了几下。周太皇太后自然知道宝贝曾孙的脾气,也不会将他一直狠拘在怀里,便将他放了下来:“眼下殿里人多,你可得小心些。”
这看似是叮嘱小家伙,其实却是提醒服侍他的乳母与宫人。毕竟,小家伙年纪太小,根本不懂这些。他只知道随心而动,想挥动胳膊就挥动胳膊,想爬就爬,想走就走,哪里顾得上什么危险不危险的?这不,他早便看准了不远处的自家娘,小肥腿刚落在地上,便摇摇晃晃地朝着她“走”了过去。
许是众人的目光反倒是给他壮了胆气,平日里他很难行走这么长的距离,今日却是凑巧地走出了足足二十余步。围观的众人都啧啧称奇,纷纷夸赞他早慧,生得健壮。要知道,如今勋贵官宦人家的孩童都养得精贵,周岁的时候能独自站立便已经算是不错了。如太子殿下这般走得如此顺畅的,确实较为少见。
张清皎心里亦是惊喜不已,觉得小家伙似是终于掌握了些许维持平衡的规律。若教朱祐樘知道了,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呢。朱厚照当然不知自己又做出了足以让爹娘好生高兴一番的创举,朝她伸出了胳膊,奶声奶气唤着娘。她含笑应着,将他抱到了膝上。
坐在娘亲的膝上,太子殿下倒是安分了好些,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那些陌生人,见到颇为熟悉的张家人后便笑弯了眼。他虽无法准确地道出称谓,但显而易见对张家人很是亲近。旁边的皇亲国戚们见了,心里各种羡慕嫉妒,自是又一番夸赞,都说太子殿下聪慧。
平日里只有自家人赞,如今却是人人皆赞,周太皇太后当然觉得喜得合不拢嘴。不仅是娘家周家人,她眼下看谁都觉得很是顺眼,待谁都十分亲切。如此一来,周家人倒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了。更何况,今日是太子殿下的周岁宴,张家人自是得到了更多的关注,这令她们颇有些觉着不习惯。左右权衡之下,她们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与何氏等人说起话来。
何氏自是不会拒绝任何人的示好之意。她也知道自己的品阶太低,周家人先前很是有些看不上。不过既然她们心里看不上,眼下却不得不“委屈”自己与她来往,她心里反倒是略有几分同情——这些人何时才能看清现实呢?同样是皇亲国戚,谁都不可能一直高高在上占据上风,迟早都须得一代新人换旧人。毕竟他们发迹靠的是自家的女儿,当自家女儿渐渐老去的时候,即使贵为太皇太后,亦同样挡不住时光与岁月的侵袭,挡不住大势已去。
“嫂嫂,你看她们手上……”仁和长公主悄然来到了张清皎身边坐下,附在她耳边道。
张清皎瞥了瞥不远处的诰命们:今日是宫宴,每位诰命都按品大妆,头饰与衣裳皆是制式的凤冠霞帔。可她们的手腕与手指上,却都戴上了精致的饰物。或为镶嵌宝石的手镯,或为时下最为流行的宝石戒指。举手投足间,光辉闪耀,颇为动人。那些没有诰命的妇人与姑娘则几乎都是整套头面,或优雅,或贵重,或壕气。
“几乎都是咱们家银楼所出的。”仁和长公主勾起唇,“许是觉得今日可能见到我,想在我跟前博个好印象呢。殊不知,不仅仅是我,嫂嫂看着也觉得欢喜。”自家银楼的新式样,都会经过她与嫂嫂掌眼,不少还是出自于她们“智囊团”的创意,当然件件都能认得出来。
“既然她们有心了,你日后若接到她们的帖子,不妨也给她们几分薄面。”张清皎低声道,“便不为了让她们一直做咱们的回头客,若能说动她们平日做些善事,给贫民乞丐施粥、给养济院赠物也是好的。”
“嫂嫂不是说过,想将这些官宦勋贵的内眷都聚集起来,建立一个专门行善救急救难的行会么?依我看,此事说不得也是时候推行了。”永康长公主亦坐得极近,“嫂嫂若是忙得分不开身,大可将此事交给姐姐筹办。”
“我便不忙么?”仁和长公主嗔道。
德清长公主捂唇笑了,望向旁边的周真、王筠:“我们知道大姐姐是大忙人。不过,也不用等太久,这两位姐姐便能帮得上忙了。”周真与王筠听了,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脸不禁红了,羞恼道:“放心罢,过不了两三年,你也能帮娘娘的忙了。”
坐在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身边的重庆大长公主、嘉善大长公主眼角余光望见小姑娘们的情态,嘴角也不由得勾了起来。王太后笑问:“仁和出嫁都已经将近半年了,你们竟是还未定下孩子的婚期么?”
“已经算好了,就在明年初。”重庆大长公主笑道,“原本还有几个年内的日子,可我实在是舍不得她,便私心让她在身边再多留些时日。唉,王家离得有些远,平日里也不方便时常来往走动。我还想着在公主府旁边买个小宅子,让他们小两口时不时地便过来住一住呢。”
“你倒是想得远。”周太皇太后道,“倒不如让他们住得离宫中近些,也好入宫来陪一陪我这老婆子。”
“母后放心,就算她嫁了,我也会让她隔三差五地便进宫探望母后。”重庆大长公主道,侧首看向嘉善大长公主,“你这头呢?可曾与张家商量了?便是不曾商量,立时就能与皇后以及他们家长辈何老恭人说一说。如今大家都在呢,商量什么都方便。”
“已经初步定下了。据说鹤哥儿明年想下场,若能中个秀才回来再成婚,便是双喜临门了。”嘉善大长公主道,“我还想着,如果他能与你家贤哥儿(周贤)一般中了举人,那才是有出息呢。”周贤是目前她们这代公主的子嗣中最上进的,年纪轻轻凭着勤奋好学就中了举人。若不是身份所限,指不定还能考进士呢!
重庆大长公主听她提起了长子,不禁笑了起来,眼底却带着些淡淡的虑色。只是周围众人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谁也不曾察觉罢了。
不多时,前头便传来消息,说是万岁爷那头已经正式开宴了。周太皇太后遂吩咐下去,令宫人摆宴。立即便有宫人来引着诸位诰命在观花殿外头的院子里就坐,周太皇太后坐主位,王太后、张清皎各居左右首位,其后便是诸位大长公主、长公主,再其后便是国公夫人、侯夫人等诰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_(:3∠)_,凌晨的时候睡着了
嗯,现在补上,晚上还要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