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是一位宽容温和的天子, 待亲眷们自然格外优厚。当张清皎提出暂时不再赏赐皇庄时, 他还颇觉得有些为难。因为与皇庄相比, 他更不喜欢赏赐金银珠宝之流。庄田尚可传继子孙补贴生活,金银珠宝除了花用干净还能有别的用途么?况且他并非性喜豪奢的皇帝,被先帝挥霍一空的内库也正待填满呢,哪还有多余的金银珠宝用于补贴亲眷?
所以, 明白自家皇后开设店铺的诸般好处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便表示必定会全力支持。当夜, 他就亲自点了萧敬负责建立内工坊之事, 将八局中的部分人迁移出来, 单独划拨一块地方让他们做工。凡在内工坊做工者, 皆以手艺活论报酬, 可住在专门提供的院落里,也可在外头找地方住,将家乡亲眷找来一同生活。
朝中的重臣们很快便注意到了八局的变化。此事虽然不同于放归宫人那般影响深远, 但放归内宦、给他们找生计同样是仁政。因此,他们只听怀恩说让这些人凭本事养活自己,便没有再多想。至于仁和长公主忽然买了几间临街的店铺什么的,自然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之内——谁会关心一位长公主殿下是如何安排人经营自家庶务的呢?
不过,设立宗室参股店铺,兄弟姊妹们一起乐呵呵地享受分红的理想是美好的, 但现实依旧很严峻。毕竟——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仁和长公主,其实都不曾经营过任何一间店铺, 手底下亦没有亲信能担任任何一间店铺的掌柜。
张清皎最信任的莫过于六局一司的女官们,但她们显然擅长打理中馈,并不知该如何担任一位掌柜。而且,女子作为掌柜,在此时此世亦是非常罕见。尚医局的女医们就更不必说了,她给她们制定的是另外的事业发展路线,也与如今的商业计划没有任何关系。
所幸先前宫中曾设三间义卖铺面,陈锦堂、巧物堂、余香堂,铺面的掌柜与伙计都是从坤宁宫中选拔的内宦。他们怎么说都有些经验,虽说不必费心费力地“进货”,不必思考如何“得利”,但在分析顾客的喜好以及如何招待等方面也算得上颇有些心得了。
更重要的是,张清皎将伯祖母何氏请进了宫,给大家答疑解惑。何氏于经济庶务上天赋惊人,邀她来指点一二,她们也更有底气。不然,姑嫂几个即使已经有了些想法,心里也依然觉得有些不安定。
因着何氏一向口紧,张清皎便没有隐瞒她店铺设立的初衷。何氏听着“参股”的解释,略有些浑浊的眼内不禁透出了精光:“娘娘果然巧思。若张家产业亦能如此办理,只将大部分股份都给嫡长,旁支们略占几分,每年从中领取出息,那些产业便不必分割出去了。”
“若是彼此不信任,大家未必会答应用这种法子分家。且每一代嫡长之妇经营经济庶务的能力有差别,如果万一产业都亏了,大家的出息都少了,反倒容易惹出矛盾。”张清皎道,“伯祖母可试试将家里的庄田参股,若不遭灾,庄田的出息往往较为稳定。不似店铺的经营,指不定甚么时候便亏损了。”
“娘娘说得是。”何氏想起儿媳钱氏、孙媳小钱氏一代不如一代的经营能力,点点头道,“庄田不分,只分店铺,任她们各凭能力经营也好。指不定旁支的媳妇更能干些,反倒是过得更好。庄田算是祖业,总归大家每年都能得些补贴就是了。即便家里没有能干的人,有了固定的进项,也不会过得太难熬。”
仙游长公主想了想,忍不住问:“那嫂嫂……咱们这店铺,也会亏损么?”
张清皎勾起唇:“安心罢,咱们这店铺,只要将规矩都立得清清楚楚,靠着皇家宗室的名号,便不会教它亏的。”她的目标不小,绝不会将皇室的店铺局限于某个领域,更希望能掌握诸多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行当。如能深深扎下根来,不仅能反哺皇室,更能反哺国家。到得那时候,这棵参天大树便轻易不会倒下。等到它倒下,那必定是国家兴衰、朝代更迭之时,而这是谁都无法左右的历史规律。
“不错,眼下虽只能打着我的名号,日后说不得要借一借咱们所有人的名了。”仁和长公主笑道,“不过,还须得何恭人教一教我们,这头一次开店铺,我们究竟要开什么铺子合适些呢?”
“不知娘娘与诸位殿下有何打算?”何氏问。
“我已经派人在京中那些有名的店铺附近守望了一些时日,也查了查各类店铺经营的情况。”有东厂与锦衣卫在,张清皎的“市场调查”做得非常专业。只需给锦衣卫们稍微说一说,他们便知该如何行事了,交上来的资料足够详尽。
“最容易经营的,莫过于与衣食住行有关的铺子,尤其以食为重。再考虑到八局目前抽调出来的手艺人,我们可开设——绣坊、绸缎坊、成衣坊与银楼,以及酒坊、醋酱坊、家居木艺坊。另外,凭着各地采办的通路,还可办南货店、西货店、北货店。”
“南货店便是从闽粤苏杭等地而来的货品,我看京中处处都很是时兴,但质量参差不齐;西货店则是从西北与西南而来的货品,眼下在京中开得倒是不多,颇为稀罕;北货店是关外而来的货品,尤以皮毛、人参、药材等为主,更是少见。如果咱们开设的店铺容不下那么多货物,也可卖给其他店铺。”
听她娓娓道来,仁和长公主、永康长公主、德清长公主等皆是跃跃欲试。“自天南地北而来的货品,听着便觉得新奇。不管是南货店、西货店与北货店,只要货品上乘,应该都不用愁没有人买。”
“是啊,有以前采办的经验,再没有商家能比咱们采办得更齐全了。别说是平民百姓了,就连我们都想去逛逛,希望能见识见识呢。”周真、王筠也道。
何氏也点头道:“娘娘已经想得很周到了。唯一可虑的,便是一时间怕是铺陈不开。不如先开一两家铺子,等到有了出息后,再开其他铺面。”
张清皎思索片刻:“那便先开银楼与木艺坊罢。以银作局的手艺,做些时兴的首饰不在话下。内宦们打造精巧的妆匣与柜子、箱笼等,比之宫外的手艺人也更有一分巧思。若有余力,可再开酒坊。宫里的酒方有许多,便是捡些寻常的来酿,也比外头的酒方强了许多。绣坊、绸缎坊、成衣坊之类,须得再合计合计,眼下需要自食其力且尚有余力的宫人数量不够,撑不起这些店铺。”
众人都甚为赞同,便一同参详了目前已经买下的几个店铺的位置。经何氏指点,大致确定了两处。张清皎又道:“烦劳伯祖母借我们两位经验丰富的掌柜与一些伙计,帮我们打理铺面。几年后他们若能/调/教/出合适的人手,再还给伯祖母。”
“娘娘放心,老身心里有数,过两日便将人给仁和长公主送过去。若是娘娘与诸位殿下觉得他们得用,留下来即可。若无经验丰富的掌柜坐镇便开新店铺,总归有些不妥。”何氏道,“他们也必定会对娘娘与诸位殿下忠心不二。”既然是送出去的人,哪里还能再要回来呢?让他们服侍娘娘与诸位殿下,反倒是他们的运道好呢。若不是她觉得合意的亲信,也绝不可能举荐到娘娘这边来。
“那便有劳伯祖母了。”张清皎道。
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数日之后,仁和长公主盘下的店面顺顺利利地开张了。两间店面相隔不远,一间是富丽堂皇的银楼,一间则是精巧的木艺坊。鞭炮声阵阵中,出于好奇,百姓们围拢在铺面前看热闹。越来越多的人经不住伙计们开业优惠的吆喝,陆陆续续地走进了这两家新铺面之中。
银楼由一座两进的院落改建而成,临街的是两层小楼,后头还带着清丽幽深的小院落。小楼的第一层四面以及中央隔断附近都是柜台,柜台内的墙上高低错落地钉着斜木台。木台上都摆着精巧的首饰盒子,盒子里头则是光芒璀璨的首饰。
第一层主要是便宜些的银首饰、赤金首饰以及普通玉饰。饶是如此,那些精心描画的花纹、钗环上栩栩如生的花朵昆虫,已经足够教人大开眼界。第二层则是足金首饰、宝石头面与上好的玉饰。阳光与灯光底下,简直件件都熠熠生辉。每一件拿出去,都足够做其他银楼的招牌。
若有身份尊贵的贵客,可从银楼侧门直接乘轿进入后头的院落,赏玩更为珍贵的珠宝首饰。如有特殊的需求,银楼也可根据顾客的要求定制首饰。根据银楼掌柜所言,因手艺人皆是仁和长公主得自宫中的,无论是什么首饰,他们几乎都能打造出来。外头再也没有比这手艺更好的首饰匠了。
木艺坊同样是二进院落改建而成,临街的是铺面,里头按照种类陈设着不同的器具——如螺钿盒子、漆盒、妆匣、箱笼、小柜子等。第一进院子则是分各种不同的风格陈设,如苏杭的时兴式样、广东式样、宫内式样等等,顾客可在见识过各种式样之后,选购自己喜欢的风格。第二进院子则是招待贵客之处,可按需求定制不同的盒子匣子与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