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 张氏有多少族人来着?”朱祐樘又问。
张忱答道:“回禀陛下, 张氏约有三百余族人, 六十来户人家。”当年张家是举族迁入兴济的,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衍生息,自然越发枝繁叶茂了。在兴济县内,张家也算是人口数得上的大户人家了。
“虽远不及朕的族人多, 却也很是不少了。平日里打理族中的事务确实不容易罢,曾听皇后提起来, 你为了履行宗子的职责, 索性便放弃了学业?可曾想过, 就此放弃学业并不值得, 倒不如好好进学, 说不得日后就能光宗耀祖?”
“回禀陛下,草民之所以放弃学业专注族务,其实泰半是因草民的资质不佳之故。秋闱对草民而言已然很是艰难, 更不必说春闱了。再者,祖父逝世后,族中的事总须得有人担起来。教化与约束族人亦甚为重要,身为宗子,绝不能推卸责任或者玩忽职守。”
“这话确实在理。”朱祐樘颔首,“那你又是如何教化与约束族人的?”
张忱悄悄地抬眼看了看张清皎:“当年娘娘成婚在即的时候, 便力劝祖父立下族规与家规。祖父按照娘娘的意思,给族人立了规矩,并专设祭田用于宗祠祭祀与族学所用。叔父与姑父也特意从京中延请了学识不错的先生去族学授业, 娘娘亦时不时地便赏赐优秀学子,充实族学的书馆。再过两年,族学的学子便打算下场考童生试了。不出意外,至少会有一两名能中秀才。”
“此外,族中还专设了女学馆,同样请了女先生好生教养族中的姑娘。娘娘给女学定了规制,唯有品性与学业皆出众的姑娘才能结业说亲。娘娘还打算定时派遣宫中女官,考察姑娘们的学业。”
“原来是卿卿想得周到。”朱祐樘笑道,“卿卿对教化之事确实格外在意,不仅专设了公主私塾,还亲自将朕的妹妹们带在身边教养。有卿卿在,朕只需专注前朝之事便足够了,根本不必为后宫费心,实乃朕的贤内助啊。”
听他夸奖皇后,张家人自然都觉得欢喜。唯有张清皎,怎么都觉得他虽夸得真情实感,但多少有些别扭之处。平日他也时常夸她,亦不吝啬在张峦等人面前赞她的诸般好处,可今天总觉得,与平常相比似有些微妙的不同。
朱祐樘又问沈禄:“明年可打算下场春闱,有几分把握?”
沈禄苦笑不已:“草民能力有限,正寻思着是不是该找其他的出路了。”考中进士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蹉跎了这么些年,实在是有些熬不下去了。虽说这世上少年进士如凤毛麟角,还是白发老进士多些。可若是等到五六十岁才中进士,又没有太出众的才能,顶多也只能做个县令罢了,哪里还有继续升迁的余地与时间呢?
朱祐樘以眼角余光瞥了瞥张清皎,笑道:“既如此,朕便与皇后商量商量,看看是否有合适的职缺罢。”在他看来,经过之前沈清那件事便能瞧得出来,沈禄至少是颇有决断之人,才能应当算是中上水准。这样的人才,即使是举人,也足够谋取官职了。说不得他在任上做得不错,还能顺顺当当地升迁呢。
闻言,沈禄、张氏等都无比惊喜,忙不迭地跪下谢恩。朱祐樘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再度瞧了瞧身边的皇后。在一众亲眷面前,张清皎自然不可能婉拒他的好意,只得微微一笑:“那我便替姑父姑母多谢万岁爷的隆恩了。”
朱祐樘清咳一声,又问了张清瑜的夫婿几句话,觉得此人才能品性都极为一般,便转向了孙伯坚。没有几个人知晓,他召张家人入宫,多半便是为了这一刻:“听说,你在上回乡试里中了举人?观你的年纪,也算是极为年轻的举人了。”
“草民其实资质平平,不过是侥幸罢了。”孙伯坚行礼道,“之后的春闱便落了榜,仔细品读了他人的答卷,令草民发觉了自己的诸多不足之处。因此,草民便想着,须得先沉下心来好好学几年,才能再赴春闱。”
“知不足而后改正,是为大善。从此处而言,你已经比许多人都高一筹了。”朱祐樘道,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位孙氏子的心性确实极为不错。而且这么年轻便是举人,日后若能中进士,必定是一位能够重用的良臣。
一时间,诸般微妙的心情涌上了皇帝陛下的心头。一方面,他觉得自家娘子的眼光确实不错,张家长辈们选女婿也很是用心;另一方面,他又难免酸涩地想,当年若有万一,娘子嫁给了此人,说不得也能过得不错。
当然,皇帝陛下很是自信,无论娘子嫁给谁,都绝不会比嫁给他更幸福。他会将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都交给她,无论是爱宠、信任、尊重还是权力。只要自家皇后愿意,他希望她不仅仅是他的贤内助,更能尽情发挥自己的才智辅佐于他。
别人能给的,他都能给;别人不能给的,他也能给。他们将是独一无二的贤伉俪,无论是此时还是日后,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会成为千百年来绝无仅有的佳话。不仅仅是此世,他还想要皇后的来世,想要她的生生世世,相信她亦是如此。
想到此,见到“情敌”那一刹那所生出的微妙情绪已然无影无踪。皇帝陛下心里反倒是想道:如我和卿卿这样的夫妇,这世间能有几对呢?见我们如此恩爱不疑,旁人艳羡我们还来不及呢,称颂我们还来不及呢!
于是,皇帝陛下勾起唇角道:“既然你想潜心向学,不如留在京中?据朕所知,无论是兴济或是河间府,应该都没有太好的书院罢。京中倒是名师众多,沈峘和张纯就读的书院便极为不错。若是你有意,也可进国子监读书。”
孙伯坚有些惊讶,迟疑片刻才回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草民还须得与家人好生商量,才能决定是否留在京中求学。”他还以为他听错了,皇帝陛下的意思莫非是:只要他愿意,就能安排他进国子监?!
张清璧也微微张大了双眸,禁不住悄悄抬眼,看了看张清皎。这……虽然与姑父相比,安排进国子监也算不上太大的恩宠。可是,若是她的感觉没有错,皇帝陛下对夫君的态度明显有些微妙,显然是知道了定亲的事。天下间真有如此宽容大度的男子么?而且还是能够生杀予夺的皇帝陛下!!
张清皎眼眸微转,示意她安心即可:“万岁爷的恩情,我先替从妹和从妹夫心领了。他们二人尚且年轻,来京中求学这样的大事,还是须得问过长辈后再做决定。”说着,她话锋一转:“不过,我也觉得万岁爷所言极是。既是想求学,自然须得拜在最好的先生门下,方不至于荒废数年时光。你们回去后便好好考虑考虑罢,甚么时候想通了,便告诉爹爹或者鹤哥儿、延哥儿即可。”
“草民叩谢陛下与娘娘隆恩。”孙伯坚与张清璧立即跪下谢恩。
因着心情不错,朱祐樘又做主留张家在宫中用了午膳,这才放了他们回府。他心满意足地去了乾清宫处理政务,下午回坤宁宫后,便对张清皎道:“我方才仔细想过了,可给沈姑父安排通政司经历之职。”
“不知这通政司经历,是何品阶?”张清皎蹙眉问,“姑父初入官场,不适合太高的职缺。依我看,比照县丞的八品就已经足够了。”当年她听说沈洛的公公以举人之身谋得县丞的职缺,已经是很不错的出路了。所以,沈禄也可从八品开始封赏。
“这怎么能成?县丞算是实缺,而通政司经历是清水衙门的小官,二者不可以同品阶来比较。七品的通政司经历,方能与八品的县丞相比。”朱祐樘道,“其实,通政司经历最高者可升为从五品。不过,仔细想想,卿卿你绝不会答应,因此我才退而求其次。”
张清皎眯了眯眼:“万岁爷的意思是,封七品的通政司经历?哼,你可别诓我,虽说是清水衙门,但这可是京官。京官比外官至少高一个品级,外官调任京官,即使是同一品级都已经是升迁而非平调了。”
“……那是指实缺。”皇帝陛下有些心虚,但面上依旧是无比认真,“我诓你做甚么?通政司并无实权,便是外官想调任京官,也只想调到六部或督察院、大理寺等地,没有人想去通政司。”
“真的?”
“真的。”唉,想给卿卿的家人封个官职可真艰难啊,还得与卿卿斗智斗勇。
“好罢。”张清皎确实不曾听过通政司这个衙门,正七品也并没有突破她的心理预期,于是便接受了。只是,她对于皇帝陛下对孙伯坚的优待同样有些疑惑:“万岁爷真要将孙伯坚安排进国子监么?”
“他品性不错,才能亦属中上。若有名师指导,指不定打磨几年就能中进士了。到时候,我又得到一位不错的良臣,何乐而不为呢?”朱祐樘微微笑道,不经意间,顺口又道,“再说了,我还得谢过他的不娶之恩呢。若非他当年重病,我也遇不上卿卿,无法与卿卿成就如此美好的姻缘啊。”
这话听起来,确实逻辑自恰——张清皎再度无言以对:“……”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_^,看,我之所以和卿卿过得这么美满幸福,还得谢你当初的不娶之恩啊。
孙伯坚:= =……
张清璧:→ →
张清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