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朱祐樘眉头微皱。
“据说是一位‘得道的老神仙’, 第一次见到郑旺时, 便掐算说他有个命格极好的女儿。”牟斌点头道, “郑旺一听,觉得女儿许是成了富贵人家的妾室,就喜滋滋地说要去认回女儿,让她从手指缝里漏点银钱给他花用。老道随意指了个方向让他去找, 他就遇见了先前买卖女儿的王牙婆。”
“真巧,又是一个牙婆。”张清皎似笑非笑道, “除非这老道当真有些本事, 否则绝不可能如此巧合。说不得, 这王牙婆也与他们有些来往, 或者早已经被老道收买了。”幕后主使还真是包容, 三教九流,无所不纳,偏偏这些人也确实有些用处。这倒教她想起孟尝君的故事了, 即使是鸡鸣狗盗之辈,也自有他们的用途。幕后主使也算是将这些人用到了极致,通过他们交织出的这张网,早已无声无息地隐没在人们的生活中。
牟斌回道:“微臣早已将那王牙婆也抓进了诏狱,问不出什么消息。今天让郑旺与她对质,她才吐露了出来, 说是那老道给她塞了不少钱。她不过是看在钱的份上,才按老道的安排行事。据说,与她一样被收买的牙婆附近乡里还有不少。微臣已命人将这些涉案的牙婆都悄悄带回诏狱审问。”
“这些牙婆不过是幌子罢了, 那个劝郑家冒名顶替的牙婆才是关键人物。”朱祐樘道,“不过,这般听来倒也不算是没有好消息。至少,据目前所知,另外三两个冒名顶替入宫的宫人,也多少与那个牙婆有关。幕后主使真正能驱使的人并不算多,这些人也都足够谨慎,不会轻易招揽更多人为己所用。”
“以前他们藏得足够深,锦衣卫与东厂才没有发觉。如今他们都露出了形迹,想必逮住他们也是迟早之事。”张清皎颔首,“只是,从那庵堂的主持来看,这些人对幕后主使都很忠诚。即使抓住他们,他们也未必会招认主使究竟是谁。”
“如此,便只能放长线钓大鱼了。”朱祐樘道,又问牟斌,“郑氏生下太子的流言,可是这老道编出来的?若是另有其人,必须追溯源头,想必也与幕后主使脱不了干系。”
牟斌回道:“确实是那老道编出来的,郑旺先前招认时隐瞒了许多事实。他找到郑家后,寻不见女儿,便去寻郑家的麻烦,想敲诈一笔钱。郑家哪能容他威胁,便让家丁将他狠狠揍了一顿。这时候,那老道又一次出现,说他的女儿没有死,是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已经进宫生下了皇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飞冲天。郑旺信以为真,兴冲冲地便要进京。”
“老道是与他一同进京的,还指点他投身宜兴大长公主驸马亲眷家的庄子。连该如何传播谣言,如何应对质疑,这老道都细细教了他。郑旺也并非没有起过疑心,但老道说这都是天命,他不过是顺应天命而为,在他寒微之时助他一臂之力罢了。郑旺便给他许了以后建一座道观让他当主持的承诺,老道很满意,没几天就离开了。”
“老道走之后,郑旺就按他的指点,开始传播谣言。刚开始只惊动了那庄子里的庄头,紧接着他便见到了驸马的亲眷,之后见着了驸马,而后被带到了宜兴大长公主跟前。微臣已经派人去了宜兴大长公主府,悄悄询问相关人等,以印证郑旺的供词。”
“据郑旺所言,老道还答应他,等他飞黄腾达的时候便会前来‘探望’他。微臣认为,这老道应当并未离开京畿,说不得正在密切关注此案的动向,随时准备兴风作浪。陈厂督已经派人去京郊的道观中打听此人,说不得便能遇见认识此人的道士或香客。”
“除此之外,郑旺还提起,老道并非京畿人士,而是从南方游历而来。据说,他自称师承正一教道统,姓张。”提起“正一教”时,牟斌抬起眼,语气变得格外谨慎,“此人的身份扑朔迷离,或许并非道士,当然也不可能师承正一教,更不可能当真姓张。”
谁都知道,江西龙虎山正一教是国朝道教的魁首,自唐宋以来,便屡屡得到朝廷的册封。/太/祖/高皇帝也曾经下旨,封正一教的掌教天师为“真人”。遍数国朝所有的道家高士,也唯有历代的张天师才能被称为“真人”,足可见正一教与龙虎山张家在道教中的尊崇地位。
也正因如此,民间许多游方道士都打着正一教与张家的旗号招摇撞骗。这老道自称是正一教人士,且姓张,但事实或许并非如此。否则,提及龙虎山正一教,谁能不想到江西?提及江西,谁又能不想到宁王一脉?
朱祐樘紧锁眉头,摇首道:“我知道你曾经怀疑过甚么,但宁王刚去世……”说实话,无论从理智而言,还是从感情而言,他都绝不相信宁靖王朱奠培有谋逆之心。他们虽从未见过面,却是忘年之交。人能伪装一时,却不可能耐着性子伪装这么些年,只为了降低他的戒心,便一直和他热切地讨论书法。朱奠培对书法下的功夫绝不是能伪装得出来的,信件中对书法的热切也同样不是能伪装得出来的。
张清皎眯了眯眼,怎么都觉得“宁王”这一系的存在感似乎有些高。不然,她怎么依稀像是有些印象,好像在何处听说过“宁王叛乱”?只是,这宁王叛乱到底是哪一代宁王,她便不得而知了。
她相信朱祐樘的判断,宁靖王或许确实没有谋逆之心。但是第一代宁王宁献王朱权当初真的甘心么?从镇守边疆重镇、手握兵权的实权藩王变成了蜷缩于江西一隅的闲王,他心里真的不会存着怨气?即使他真的看开了,宁靖王也看开了,他们的后代便不会觉得不甘么?
当然,这些想法她都只是藏在心底,并未说出口。毕竟无凭无据地便说一系藩王谋逆,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正因如此,方才牟斌说话间才格外谨慎,只字不提宁王一系。
想到此,张清皎便也不提“宁王”,只道:“即使我们深信这道人只是打着龙虎山正一教的旗号,也该悄悄去龙虎山查证一番。相信张真人必定会理解锦衣卫的用意,顺水推舟地将龙虎山摘出来。”
朱祐樘心里有些乱,闻言道:“确实该如此。牟爱卿,兹事体大,你便亲自去江西龙虎山走一遭罢。务必将朕的意思解释清楚,别教张真人误会。另外,若是来得及,便替朕去宁王府祭奠一番。即使来不及,也可去叔曾祖父灵前上几柱香。”
“微臣领命。陛下尽管放心,微臣会速去速回。”牟斌道,“微臣不在京城时,锦衣卫便交由底下的千户们代管。他们都是信得过的人,陛下随时可传唤他们。至于郑旺这件案子,微臣希望能由陈厂督代为处置。”
“既然你离京了,此案自然会交给陈准处理。”朱祐樘道。
牟斌告退后,帝后二人又召见了郑金莲,褒奖她这回立下的功劳。他们其实都没有料想到,她竟然成长得如此惊人,不过短短半日就撬开了郑旺的口。本以为只能等到册封太子大典结束后,再腾出空来处理此事,却不想仅仅用了一天,便了结了郑旺这个泼皮无赖,真是意外之喜。
“臣妾不过是灵机一动,学着娘娘平日的举止,才将他镇住了。”郑金莲笑道,“还想向娘娘请罪,饶恕臣妾大不敬的举动呢。”
“若非你心思灵巧,又如何能立下这回的大功呢?即使你学了我的形容举止,也是不得已为之;退一步而言,若非你觉得我平日的模样能镇得住场面,也不会特意学我。既如此,学一学又有何妨?”张清皎道,命云安递给了她一个檀木小箱子,“无论何处,都没有不褒奖功臣,反而问罪的道理。我没有能力直接让你升品阶,只能给你一些精巧的头面首饰,平日好穿戴。”
郑金莲忙不迭地起身谢恩,认真地道:“娘娘给的都是传家宝,臣妾定要将这些宝贝都压在箱底,日后给女儿、孙女儿当嫁妆。”
听了她的话,张清皎掩唇而笑:“既然是给你的头面首饰,你便常穿戴着罢。你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将这些首饰压箱底岂不是可惜了?等到不能戴了,再压箱底,准备给儿孙当嫁妆也不迟。”
“娘娘说得是。”
听着两人的话,旁边的朱祐樘挑起眉:他焉能听不出来自家卿卿方才的暗示之语?确实,若想给郑氏升品级,只能先给她的相公升官。仔细说来,郑氏这次立的功劳,也足够让她的相公升一两阶了。
于是,朱祐樘便道:“将郑氏的相公也召进来罢。”
何鼎立刻遣了小太监出去,不多时一位年轻的锦衣卫小旗便走了进来,给帝后行礼:“微臣田疆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帝后定睛一看,便认出他就是方才给郑旺用刑的人。彼时郑旺不知此人是谁,但他定然早就知道这便是自己的岳父了。即使如此,他打起岳父来也丝毫不含糊,很是公平公正——当然,想必也不乏给爱妻出气的意思。
朱祐樘不由得哑然失笑。仔细想想,田疆虽有“逆殴”岳父之嫌,但对郑旺这等泼皮无赖,又何必讲什么孝道呢?“田小旗,你与郑氏在这件案子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便升你为试百户罢。你的母亲和郑氏都封为从六品敕命安人。”
自从七品的小旗一跃成为从六品的试百户,田疆与郑金莲自是喜出望外,立即跪下来叩谢天恩。经过这一件事,这对年轻夫妇也已经深深地明白,他们的晋身之途都系于皇后娘娘身上。只要能给皇后娘娘立功,便是给皇帝陛下立功,升迁自然不在话下——连张清皎或许都没有料到,无形之间,她又收了两名忠诚度不错的从属。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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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金莲夫妇:ヾ(^▽^)ノ,跟着皇后娘娘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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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次是我弄错了,将金莲的孺人写成了安人。金莲现在才成了安人,以前只是孺人。她相公也是因为这次的案子才升官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