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朱祐樘与张清皎便奉着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过来了。周太皇太后怀里抱着小皇子, 正安安静静地睡着呢。众人行礼问安的声音也没将他吵醒, 他只是吧嗒吧嗒小嘴儿,便继续睡过去了。
宴席开始之前,朱祐樘亲自举杯将酒泼洒在地上与空中,象征性地祭祀天地, 而后说了许多祝词。他几乎穷尽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美好祝福与期盼,听得底下的众人无不思绪纷纷。张家人自是为皇后娘娘和小皇子感到高兴, 王家人亦是如此, 周家人的心情却是略有些复杂了。回想起当年, 英庙对先帝的诞生可不曾如此欣喜过, 周太皇太后所得到的恩宠亦是远远不如如今的皇后娘娘。
无论众人是否各有所思, 明面上依旧满口都是吉祥话。这个夸小皇子生得白嫩,那个夸小皇子很是健壮。还有人夸小皇子性情稳重,当然也不乏说小皇子长得像皇帝陛下、小皇子的脾性颇类父母之类的话——也不知他们是自何处看出来的, 大约是小家伙眼下睡得太沉不闹腾的缘故?
朱祐樘与张清皎自是对这些吉祥话来者不拒,宴席间的气氛喜庆而轻松。中途,几位亲王与长公主都围过来看小侄儿。朱祐杬等人尚是第一回见到小侄儿,都觉得稀罕极了。如此小小的一团儿,仿佛呼吸重一些都能惊着他,于是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他睡眠沉着呢, 无须如此小心。”张清皎失笑。小家伙躺在她怀里呼呼大睡,确实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吃得香,睡得沉, 若非吃喝拉撒绝不轻易哭闹。即便偶然无缘无故哭起来,也能以抚琴安抚。据李宫医等人说,这小家伙已经是相当容易带的娃儿了。
“我们……能不能摸摸他的脸?”仙游长公主眨着眼问。
“好啊,只需动作轻些,别将他惊醒即可。”张清皎道,慷慨地将小家伙往前送了送。于是,亲王们与四位长公主轮流上前,轻轻地戳了戳小侄儿肥肥嫩嫩的小脸儿。这一戳,每个人的神情都相当精彩,仿佛像是终于如愿以偿似的。
不远处的张鹤龄与张延龄看得眼热,张清皎便召他们过来,也让他们轻轻地触了触小皇子。两位舅父都觉得很新鲜,回味着指尖的触感,心底总有种“再戳一下或者再摸一摸”的冲动。兄弟俩回到位置上后,见张峦正紧紧地盯着他们,便赶紧将小皇子如何白嫩可爱、肌肤如何柔嫩等等仔细形容了一番。
张峦被他们说得越发蠢蠢欲动了。就在他决定厚着脸皮过去问安,借着敬酒行礼仔细看一看女儿与外孙的时候,张清皎派人将他召了过去。他终于得以近距离端详女儿,见她气色极佳,身段看着也丰腴了些,外孙更是白白嫩嫩讨人喜欢,终是彻底放了心。
因在众目睽睽之下,张清皎也不好让自家父亲抱一抱外孙,便只得笑道:“既然已经出月,父亲便择日递折子进宫来瞧一瞧罢。听说伯祖母进京,我一直想好好与她说一说话。今日宴席的时辰实在太短,许多话都不方便与她说。”在这样的场合,也只能说说场面话了。
张峦忙道:“如此,臣这两日便递折子入宫求见娘娘。说来,还有一桩喜事不曾与娘娘说呢。咱们家纯哥儿已经与王家定亲了,定的是王家二房的闺女,王链的嫡亲妹妹。”双方长辈有意,见过两个孩子后也觉得他们都不错,此事自然便水到渠成了。
张清皎颇有些意外,笑道:“想不到咱们家居然与母后的娘家成了亲家,也算是亲上加亲了。改明儿我可得请母后将那姑娘召进宫来,让我也见一见。”如今张峦封伯,张家与王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虽说王家姑娘是中军都督同知的孙女,配张纯仿佛是有些低嫁。但张家家风好,张纯又是张氏未来的宗长,仔细论来这门婚事也算是不错了。
另一边,周太皇太后正与众位英庙太妃说说笑笑,提起小曾孙便是满脸喜色:“这孩子长得可真快,只是两三天没有抱他,上手便已是沉甸甸的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说不得再过一段时日便抱不动他了。”
“方才看,那小胳膊便如同藕节似的,只是看着便觉得喜人呢。”一位英庙太妃接道。宫里已经好几年不曾有孩子出生了,而今终于迎来了下一代,连她们都觉得自己沉寂的生活仿佛多了不少生气。
“可不是么?小皇子长得这般好,想来必定会康康健健地长大。而且,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说不得甚么时候便会再给他添个弟弟妹妹。这宫里啊,眼见着便越来越热闹了。便是听着孩子的哭闹声,咱们心里都会觉得妥帖。”又一位太妃道。
“是啊,不仅是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能为咱们皇室开枝散叶,底下的几位亲王也都到年纪了。只要他们陆续娶了王妃,太皇太后娘娘还愁没有曾孙曾孙女可抱么?指不定到时候连抱也抱不过来呢!”再一位太妃笑道。
闻言,周太皇太后瞥了瞥她,颔首道:“说来,杬哥儿也确实到年纪了,该给他选妃了。唉,我还记得当年他小小一团的模样呢,想不到如今也到了娶王妃的时候了。”这大半年来,她最关注的便是坤宁宫,是皇后腹中的小曾孙,倒是有些忽略了其他孙儿。且因皇后忙于养胎之故,将宫中事务都交给了仁和长公主姊妹,也并未顾及此事。而仁和长公主尚未出降呢,哪里能想到兄长的婚事?
“如今皇后出了月,小皇子也身体康健,倒是可替杬哥儿考虑一二了。”王太后道,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方才那位“不经意”提起亲王婚事的英庙太妃。这位太妃是少数对皇后态度平淡的英庙太妃,平日里通常不与什么人来往。不过,若是她没有猜错,此事必定出自邵氏的授意。
不知邵氏究竟什么时候与这位英庙太妃走得近了些,虽说她为自己的儿子打算也是人之常情,可王太后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毕竟,她是兴王的嫡母,兴王的婚事怎么也该由她先提起来才是。邵氏直接越过了她,提醒周太皇太后,难不成是觉得她不会给兴王选妃?觉得她不会理会这群亲王的婚事?
“宴席结束后,便与皇帝皇后提起此事罢。”周太皇太后道,“总该让钦天监先算一算,才好确定在何处选良家子。说来,仁和的婚期安排在明年三月,杬哥儿的婚期倒是可提前些,安排在正月里罢。”
“正月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王太后道,“选出合适的良家子且须得费些时日呢。”
“我倒是不急。”周太皇太后似笑非笑道,“就怕杬哥儿急着娶妻呢。”她这话也不知是在打趣孙儿,还是在打趣邵太妃。王太后能感觉到此事有些蹊跷,她当然不可能不明白其中的缘故。虽说这也不算是太出格的事,但她不喜欢有人背着她行事,且对着她耍心眼。
坐在王太后身侧不远的邵太妃立即垂下首,行礼认错:“都是臣妾太心急了。这不是见着小皇子生得这般好,心里也想抱孙子了,这才想出了这等主意么?都怪臣妾太想当然了,还望太皇太后娘娘与皇太后娘娘见谅。”
周太皇太后神色微霁,和颜悦色地道:“这天底下的父母心都是一样的,也不能怪你。”她也喜欢子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将心比心,邵氏也只是心眼多些,惯会拐弯抹角的,也不算是有什么坏心的晚辈。因此,她对邵氏也并没有恶感。
满月宴结束后,朱祐樘与张清皎照常奉着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回宫。回到仁寿宫,周太皇太后便提起了给朱祐杬选妃一事:“他年纪也大了,平日里却总有一两分玩心。若能娶了王妃,指不定性情便能沉稳些了。”
“祖母说得是。”朱祐樘回道,“孙儿此前也曾考虑过此事,本来便打算等皇后出月后,便与祖母和母后提起来。不过,以孙儿所见,底下的弟弟们年纪都较为相近,若是频繁选亲王妃难免有些过于扰民了。不若将祐棆、祐槟、祐楎的王妃也一并选出来,年龄稍有些差别即可。到时候将她们安排在诸王馆里住着,祖母和母后也可派出女官仔细教一教她们规矩礼仪。”
“一次便选四人?”周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想起他用的理由是“扰民”,慢慢地转着手腕上的菩提珠,“倒也并无不可。以前也曾有采选年幼女孩的先例,养在诸王馆里倒是能多教养几年。”
“这一回选出了四位候选王妃,邵氏便不必再为祐棆的婚事而担忧了,张氏亦不必为祐槟、祐楎的婚事发愁。”王太后微微一笑,“只需等到钦天监算出合适的日子,他们便可陆续成婚。之后,咱们便只需等着抱孙子即可。”
周太皇太后觉得她所言有道理,点头道:“那便照此办理罢。皇后,着尚宫局拟定懿旨;皇帝,你也发出圣旨。若能在年前便选出来,说不得真能赶在正月成婚。看着你们一个一个地成家立业,我们也能安心。”
这时候,小家伙忽然醒了,哇哇地哭了起来,哭声穿透力惊人,令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都惊了一跳。张清皎忙哄着他,朱祐樘见他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便索性带着母子二人告退了。周太皇太后听着遥遥传来的哭声,不由得笑道:“不知以后会是甚么样的大嗓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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