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日后, 宫内举行封王的庆贺之宴。许是因数月不曾举行宴饮活动, 又许是这回的庆贺宴并未触动多少人心底那根敏感的弦, 所有人瞧起来都很是高兴。若与当初兴王等册封时相比,显然更热闹了几分。
“皇帝膝下有后,这些孩子也都封了王,我心里挂记着的两件事可算是落在实处了。”周太皇太后对身畔的重庆大长公主叹道, “你当初一直劝着我,所言都很有道理。可惜我当时不知怎地钻了牛角尖, 怎么也听不进去。”
“母后亦是真情实意地替皇帝打算, 想来所有人都是明白的。”重庆大长公主道, 眉眼间带着松快的笑意, “说实话, 我对母后醒悟过来原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本还想着,若是闹出了甚么事,我定要赶紧入宫来调解才好。可当我回过神的时候, 母后竟然便与皇后握手言和了,着实让我有些意外呢。”
“甚么‘握手言和’,哪有你这么用词的?”周太皇太后嗔道,“听起来就像是我们曾经开过战似的,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们不过是有些分歧而已,算不得甚么大事。”即使她很清楚这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开战”, 她也并不承认。“战火”都未燃起来呢,算什么开战?
“是,是, 是女儿用错词了,还请母后原谅则个。”重庆大长公主笑道,给她斟了一杯茶以示赔礼道歉,“如此,我也能放心些了。不必顾虑宫里,我便能抽出空来,全心全意地替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姑娘好好打算一番了。”
重庆大长公主所说的,是她的幼女,近年正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但即使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寻得合适的婚配对象亦是极为不容易的。毕竟公主身份虽贵重,但驸马却都只任闲职而已,子女的婚事多少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
“说来,真姐儿也已经十五岁了。”提起外孙女,周太皇太后笑得格外慈爱,“你都有一阵不曾将她带进宫来给我瞧瞧了,莫不是一直拘着她罢?这孩子眼看便要出嫁了,如果眼下不让我好好瞧瞧她,日后可未必有这样的机会了。”
“母后这是说的甚么话?便是她出嫁了,只要母后念着她,甚么时候不能将她招进宫里来说话呢?”重庆大长公主道,“我之所以拘着她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怕她那性子冲撞了皇后。皇后眼下身子重,可经不得她那般莽莽撞撞的。”
“姐姐在说真姐儿的事?”嘉善大长公主坐得近些,听得几句话,便笑着转过脸来,“我们家筠姐儿也快到年纪了,我正发着愁呢。”她的笑容略有几分淡,眼底仍然带着淡淡的伤感,与宴席上的喜庆气氛略有些格格不入。
原因无他,她的驸马去岁便重病,经太医院与尚医局多方施救,依旧在年前病逝了。驸马去世之后,她连除夕夜宴都没有参加。这一回尚是她首次出门宴饮,也是因着这是正式的庆贺宴,不得不参加之故。驸马病逝,只给她留下膝下唯一的独女。如今,女儿已经成为了她人生的寄托。虽然今年不过十三岁,但她已经开始暗中替她相看起人家来了。
“是啊,若选了规矩较严的官宦人家,便担心她受委屈。”重庆大长公主拢共也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年纪较长早已成家立业,女儿却是娇养着长大的,怎么替她打算都觉得有些不够,“若是选了勋贵,又觉得怕是家风不够正。若是读书人家,怕是数年都很难出一位十六七岁尚未婚配的少年进士。都说榜下捉婿,又哪里能那么容易遇得着呢?”
嘉善大长公主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是啊,挑来挑去,偌大的京城内,竟然没有合适的少年子弟,头发都要替她愁白了。”
两位大长公主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见状,周太皇太后啼笑皆非:“你们见过多少少年郎,便说这种丧气话?旁的不说,大姐儿去岁选驸马的时候,落选的两位少年郎便不错,你们当时不也见过么?若是你们不介意他们曾经选过驸马,两个姐儿也不介意,倒是可以再仔细瞧瞧。”
“他们俩比大姐儿都大着一两岁,怕是与我家的筠姐儿在年纪上不合适。”嘉善大长公主自然不可能说驸马候选人似有些不妥,便委婉地拒绝了。
重庆大长公主在亲生母亲面前自然不会掩饰自己的意思,直接道:“这怕是不合适。大姐儿和真姐儿可是表姊妹,少不了经常来往走动。若是日后见起面来,彼此难免尴尬。即使那两位确实都是人才,我也只能忍痛放弃了。”
“罢了,罢了,你们自个儿去选罢。”周太皇太后也便不与她们出主意了,“选女婿,没有个半年一载甚至是三年五载的,哪里能选出甚么合意的来?”
重庆大长公主与嘉善大长公主再度齐齐地叹了口气,相约着日后一同去给孩子相看人家。毕竟两个姑娘相差三岁,彼此之间也不需要顾忌。如果这家的长子资质一般,反倒是次子更为出色呢?或者这家虽没有适龄的少年,却有亲眷朋友的子弟适龄呢?
张清皎自然不知两位大长公主都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宴席结束时,她笑盈盈地陪着大长公主们行了一段路,与她们提起了仁和长公主的婚期:“定的是来年的三月,这是仁和自个儿挑的日子。正月、二月都有好日子,她偏偏挑了个最迟的,说是那时候小侄儿指不定已经半岁了,还能亲眼看着她出降呢。”
“那时候,她正好十七岁罢。教我说,正该这个年纪出降才是。”重庆大长公主笑道,“若是出降太早,反倒是甚么都不懂。在宫中多待两年,也可跟着你多学些经济庶务之道。若不是真姐儿不适合经常进宫,我还想将她也送到你身边来呢。”
“姑母无须顾虑,尽管让真姐儿进宫就是。便当是上女学堂,早出晚归让人以马车接送即可。”张清皎道。她也曾见过周真几面,这小姑娘很是俏皮可爱,说起话来就像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很是清清脆脆。
“这……当真行么?”重庆大长公主有些迟疑,“平日我在家里教她经济庶务,她便像是火烧了眉毛似的,怎么都不肯好生学。若是让她跟在你身边,就怕让你为难。”
“那便让她试学一段时日罢。”张清皎道,“如果实在是不感兴趣,也不必勉强。姑母可替她寻一个懂得经济庶务的妈妈日后好好照顾她。如果她感兴趣,便让她随在仁和身边。表姊妹之间教学相长,应当比咱们教她更合适些。”
重庆大长公主听得连连颔首:“就这么办罢。若是她烦扰着你了,我便赶紧将她接回去。”她对女儿知之甚深,深深觉得这番安排更妥当些。平日里女儿进宫都为了顽耍,若是将进宫变成了修习经济庶务这门课业,指不定她便会嚷嚷着不进宫了呢!
“可否让筠姐儿也跟着一起学?”嘉善大长公主忙问道,“我不擅长经济庶务,没甚么可以教她的。她的性情倒是娴静,却与我一样,怎么算都算不明白。若能让她稍有进益,我便很满足了。”
既然要收新学生,那么收一个与收两个并没有任何分别,张清皎自然是颔首答应了。说来,嘉善大长公主家的王筠极少进宫,她们似乎只见过一两面,印象中是位安静不多话的小姑娘。
正经的庆贺宴席结束后,稍晚片刻,朱祐樘与张清皎便领着一群弟妹去了宫后苑。此事他们早已向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禀告过了,两位长辈自然没有不许的,只叮嘱他们可别顽得太晚,莫要耽误明日之事。
“听说这回的宴席是你们安排的?”朱祐杬走在仁和长公主身侧,笑道,“没想到,不知不觉间,你们竟然都这般能干了。据说后半程的宴席里还有惊喜?是甚么惊喜?可否先透露一二?”
“既然是惊喜,哪有透露的道理?”仁和长公主笑道,“不过,我保证,别人且不提,二哥必定是会又惊又喜的。”朱祐杬素来是这群皇弟中的核心人物,许多玩乐与游戏都是由他发起的,可见他对各种游戏都颇感兴趣。而今皇嫂又想出了“射未覆”的游戏,能不让他觉得兴奋么?
“如此说来,我便更加期待了。”朱祐杬道,赶紧快走几步,招呼着弟弟们都跟上去。
在他们后头,朱祐樘不急不缓地扶着张清皎,缓步慢行。他们身边围绕着的,皆是甫封王不久且性情颇安静的皇弟。譬如一直想鼓起勇气与皇兄皇嫂说说话的朱祐榰,想问皇嫂自己的书房什么时候能准备好的朱祐橓,以及万事不管只管跟在哥哥后面的朱祐楷,还有本性并非如此却不得不守规矩的朱祐枢。至于朱祐梈,早便欢笑着奔到前头去看热闹了,还说要与二哥比一比,究竟谁先赶到观景殿,谁先见着特意准备好的“惊喜”。
张清皎与每个孩子轻声地说着话,细心地照顾他们的情绪。许是因她有两位年纪相差甚大的弟弟的缘故,她对这些不怎么熊的皇弟们是极为耐心的,也觉得他们每个人的性情都十分鲜明,却都是好孩子。
趁此机会,朱祐樘对朱祐枢道:“枢哥儿,你没有甚么话想对我说么?”
朱祐枢怔了怔,摇摇首道:“回皇兄的话,我没有甚么想说的。”
“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如此拘谨。你看其他哥哥弟弟们,与我说话时也从不会如此,不是么?”朱祐樘耐心地道,“虽然你没有甚么话对我说,我却是有不少话想与你说的。待会儿宴席上,咱们好好说道说道如何?”
朱祐枢到底年纪尚小,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些吃惊,又有些心虚:“……好……”
见状,朱祐樘挑起眉来,暗笑道: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怎么弟弟见了他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似的?殊不知他虽性情温和,但到底这几年下来已经颇具帝皇之威了。再者他既是长兄,又是皇帝,能不让小家伙紧张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尚未抓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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