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先帝朝的前例, 没有任何人会反对皇帝陛下给五位皇弟封王。倒是有些臣子觉得, 公主们稍稍册封得早了些:以国朝的惯例, 她们通常是在出降前才有封号,受封便意味着已经择选好驸马,婚期将近。可仔细说来,皇二女与皇三女也已经到了能择选驸马的年纪了, 唯独皇幼女年纪较小些而已。将她们一同封为长公主,倒也并无太多不妥之处。
前朝刚提起封王一事, 坤宁宫里的张清皎便知道了此事的始末, 不由得笑了起来:“万岁爷终于得偿所愿, 想必心里应当很高兴罢。这可是两全其美之事, 可该好好筹划一番才好。”虽说她话中的隐喻肖尚宫与沈尚仪等人都不知晓, 但并不妨碍她们以温柔而又坚定的目光阻止了皇后娘娘继续思索此事。
张清皎实在是拗不过她们,只得叹道:“也罢,等到下午仁和她们姊妹几个过来, 便将此事交给她们练一练手罢。庆贺宴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算是宫内较为庄重的场合了。肖尚宫、沈尚仪,你们可得仔细些辅佐她们。”
“娘娘放心,臣等省得。”肖尚宫等人立即行礼道——只要皇后娘娘不因此事思虑过甚,便是她们辅佐缺乏经验的长公主们时可能会比平日忙碌许多又何妨呢?与其娘娘怀着身子忙碌, 倒不如她们来忙碌呢!
消息很快传到后宫,慈寿宫里的几位太妃自是又惊又喜。皇七子朱祐榰,出自宪庙安妃姚氏;皇八子朱祐梈, 宪庙张贵妃所出;皇九子朱祐橓与皇十一子朱祐楷,皆出自宪庙恭妃杨氏;皇十子朱祐枢,宪庙端妃潘氏所出。
这几位皆是先帝后期较为受宠的妃嫔,然而除了张贵妃之外,其余人与帝后均并不熟悉。先帝驾崩时,她们的孩子年纪实在是太幼小了些,尚且来不及替他们做好安排。当时她们眼睁睁地看着朱祐杬兄弟五人风风光光地封王,心里何其复杂难辨。毕竟,兄长永远都比不上亲生父亲,那时候的她们很难相信尚且不过是少年的皇帝陛下能承担起长兄如父的职责。
然而,事情往往便是如此出乎意料。这四年的生活令她们意识到,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早已超越了她们的期盼。一位长兄如父,关照着年幼弟妹们的学识与教养;一位长嫂如母,悉心照顾着弟妹们平日的生活与玩乐。
公平地说,便是先帝尚在,也绝不可能比他们夫妇二人更尽心,亦不可能更细心。先帝自然会在合适的时候安排儿子出阁读书,可却不会精心替他们选择适合他们性情与年纪的先生;先帝亦会考校自己的儿子,可却不会关心他们进学时是否有疑难与不适应。此外,先帝不会关注儿女们平日里都拿什么作为消遣,更不会陪他们顽耍说话。
年轻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几乎将弟妹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儿那般关怀,谁都能瞧得出来他们的真情实意。对姚太妃、杨太妃与潘太妃而言,她们早已打消了所有的疑虑。说句不夸张的话,便是她们立时便薨逝了,也不担心自己的孩子没有人照料。因为她们知晓,帝后必定会好好看顾这些孩子。
某间宫殿里,姚太妃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对皇七子朱祐榰道:“哥儿,就算我现在立时便闭眼去了,也觉得能安心了。听说你的封号是寿王……真好,我喜欢这个封号,很适合你。陛下可真是有心了……”
她生养皇七子时有些难产,母子二人的身子骨都有些虚弱。即便这几年尚医局一直替母子俩好生调养,平日里亦是小病不断。因此,姚太妃总是觉得,自己能撑过一年又一年,简直便是难以置信的奇迹。以她的身子骨,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可能病情加重,说不得便会撒手离开。而在这世上,她最牵挂的自然是她唯一的孩子。
“娘,这种不吉利的话便别提了。”朱祐榰的性情极为安静,在诸位皇子们中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也因着他时常三天两头地病倒,他与同龄的兄弟们都并不亲密。去文华殿进学的时候,也没有合适的伴读会一直随着他。年纪尚幼的他难免会觉得孤单。不过,令他最为高兴的便是,皇兄与皇嫂并未忘记过他,对所有兄弟皆是一视同仁。
“好,不提这些。不过,有一事我必须叮嘱你——”姚太妃低声道,“无论如何,你日后只需好好听陛下与娘娘的话便足矣。记住,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唯有他们会真情实意地对你好。便是你舅家,也未必如他们那般会替你着想。”
朱祐榰怔了怔,轻声道:“娘放心罢,我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听皇兄与皇嫂的话。”他虽年纪尚小,却也知晓这一回许诺的分量。他会用他的一辈子来实现这个许诺,即使困难重重亦是甘之如饴。
张太妃的宫殿里显然更热闹许多,毕竟她生养了三位亲王,不少与她走得近些的太妃与女官都赶紧前来贺喜。张太妃很是大方地接下了所有的礼物,命随侍宫人登记礼单,准备逢年过节时便将同样价值的礼物送还回去。
好不容易送走了客人们,张太妃以帕子试了试额角,笑叹道:“梈哥儿,你可是赶上了好时候。当年你两个哥哥封王,可没有这么多人前来贺喜,庆贺宴也不过是众人坐在一起说说话罢了。”当年毕竟时间太紧,先帝又在重病之中,即使是庆贺的宴席,众人也并没有多少喜意。眼下便不同了,该大张旗鼓的庆贺之时,皇后娘娘是绝对不会让她们失望的。
朱祐梈眼珠转了转:“那我能不能将张延龄和他哥哥也邀来?还有王家的王钧,我想让他们也来给我们庆贺!”他与张延龄、王钧是交情极为深厚的小伙伴,这种时候自然不希望他们二人缺席。
“宫里的庆贺宴,从来没有让外人过来的先例。”张太妃道,“即使张家兄弟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王钧是太后娘娘的侄孙,怕是也不成。不若你改日单独将他们邀到东五所里去,好好招待他们,如何?”
朱祐梈扁了扁嘴,颇有些失望之色。他到底年纪尚幼,又是被母亲与兄长宠着长大的,自是不明白此时行冠礼封王究竟意味着什么。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迟早都会得到的封赏而已。迟些与早些,好似并没有甚么分别。
旁边的朱祐槟道:“娘可别忘了,皇嫂如今身子重,可不比从前了。祖母、母后和皇兄定然是不舍得皇嫂劳累的,便是有庆贺宴,想来也不会是由皇嫂来安排。”
朱祐楎接道:“听说最近仁和姐姐她们不是一直跟着皇嫂修习如何处置宫务么?指不定这回庆贺宴,皇嫂会交给她们来安排。梈哥儿,你若有甚么主意,便尽早与她们说。指不定她们心情好了,便替你安排了。”
朱祐梈听了,立即多云转晴,眯着眼睛笑开来,转身便往外去了:“我这就去寻大姐姐去!不然要是她们都已经想好了,来不及改了可怎么是好?”说话间,他已经踏出了殿门,兴致勃勃地离开了。
张太妃想将他唤回来,最终却依旧只是张了张口,笑着叹道:“也罢,这毕竟是他的庆贺宴,便由得他去罢。若是仁和拒绝了他,他便不会再心心念念都想着此事了。”说着,她瞥了瞥自己的次子:“瞧瞧你,顺手便将弟弟推给仁和了,一点也不愿替他费心思。”
朱祐楎笑着喊冤:“娘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么?若是不能让他如愿,他必定每日都念着,谁来与他讲道理都没有用处。倒不如让他去仁和姐姐处问个清楚明白,便是被拒绝了,也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何处。若是连仁和姐姐都治不住他,恐怕也只有皇嫂出面了。”
“这种时候,给皇后娘娘寻甚么麻烦。”张太妃笑嗔道,遂唤了人来准备礼物,给仁和长公主送过去,算作是朱祐梈烦扰了她的补偿。目送下人离开后,她忽然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眼见着你们都行冠礼封王了,再过几年说不得便要择妃成婚了。然后,便是离开京城去就藩了……”
朱祐槟与朱祐楎怔了怔:“娘……”
“罢了,不提此事了。”张太妃道,眼底的湿润到底没有让儿子们见着,“如此喜庆的日子,自然该想些喜庆的事。你们可须得记着,给五位皇弟都准备同样的庆贺礼。若是拿不定主意,便只管来问我。”人人都说生三个儿子是她的福气,可是随着他们的年纪愈来愈大,她便愈来愈觉得这不是福气而是煎熬。
仔细算算,他们在她跟前待的时日,也不过是区区十几载罢了。就藩之后,母子情分便如同断了一般,几乎是终身不可能再相见了。若早想到有这样一日,她倒不如生三个女儿呢。虽说女儿也会出降驸马,但至少都在京城里,想念她们了便能唤她们入宫来陪伴。
另一间宫殿里,杨太妃一左一右揽着朱祐橓与朱祐楷,轻声道:“这冠礼与册封礼虽繁琐,却是极为紧要的。你们可别只顾着顽耍,好好地跟着礼官修习。否则,若是到时候犯了错,可是人人都能亲眼看得见的。”
“娘,先生给我们讲过,二十才行冠礼。为甚么皇兄这时候便给我们安排冠礼呢?我们都还不到岁数呢!”朱祐橓年纪稍大些,但而今虚岁也不过七岁罢了。他是兄弟们里最喜读书的,性情有些一板一眼,所提的问题时常令杨太妃都觉得哭笑不得。
“因为是照着先帝时的惯例来的。你那时候年纪小,大约是忘了,你二皇兄他们五个便是年纪不足而行冠礼封王的。”思来想去,杨太妃只得如此解释了,“至于先帝为何会有此例,我却是不知了。”
朱祐橓思索片刻后,凝重地点了点头道:“那改天我去问问皇兄,皇兄或许知道。”
“去罢,问清楚也好。”杨太妃巴不得他去问皇帝陛下或者其他人,也免得自己一直被他缠着不停地问。与拥有无数个问题的这一个相比,另一个年纪最小的却是懵懵懂懂,只知道顽耍。若是朱祐楷能安安静静地坐上一盏茶,她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想到此,杨太妃禁不住又发起愁来。放任这孩子如此神游下去,正式行冠礼与封王礼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潘太妃听闻好消息后,倒是并未待在自己的宫殿里,而是牵着朱祐枢来到了王太后处,向她请教种种该注意之事。王太后只笑道:“孩子都还小着呢,也无须太过紧张。只需按礼官所言行事,不出甚么大纰漏即可。”
“臣妾担心的便是他不好好跟着礼官学。”潘太妃笑道,“若太后娘娘愿意借出一位女官,帮着臣妾私下好好教一教他,臣妾便更是感激不尽了。”
王太后笑了笑,自然不会为难她,便吩咐自己的亲信女官前去帮忙。郑金莲在旁边轻声对她的直属女官道:“这位潘太妃,是来得最快的呢。”言下之意,便是她觉得潘太妃更懂得世俗人情。相较之下,其他几位倒是有些逊色了。
直属女官勾起唇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待在宫殿里自己先乐一乐才是人之常情,如此适时地赶过来,倒是有些太过冷静了。你有所不知,无论是太后娘娘,或是万岁爷与皇后娘娘,都更喜爱性情真实的人。”
郑金莲愣住了,若有所思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啦~
得给未来铺一铺线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