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心神摇动, 张清皎将心底的委屈尽数倾诉出来后, 便依偎在朱祐樘的怀里睡着了。待她睡熟后, 朱祐樘方小心翼翼地将她缓缓地放到了引枕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足够轻缓,但她的眉头依旧微微一动,眼睫抖了抖,仿佛立刻便要惊醒过来。
朱祐樘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低声道:“卿卿,睡罢, 我一直守在你身边呢。”
依然在睡梦中的张清皎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 眉头复又舒展开来。朱祐樘亲自给她盖上锦被, 又坐在软榻边守了她片刻, 这才轻步走出了东次间。来到明间内坐下后, 他思忖半晌,对怀恩道:“立即派人快马赶去兴济县,将岳父请回来。不必告知岳父发生了何事, 待他进宫后,由朕来说。”
“老奴明白。”怀恩也已经听肖尚宫与沈尚仪说起了此事的始末,心里自是觉得无比滑稽。以万岁爷与皇后娘娘这般善良平和的性情,能将他们俩都双双惹怒,这可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说来,金夫人与那沈氏的胆量还真是不一般, 做下的事也足以教人瞠目结舌了。
“再将覃敬叫过来,朕要问问他,他究竟是怎么行事的。”朱祐樘皱起眉道。若非覃敬对金氏毫不设防, 甚至是给她提供了足够的便利,金夫人怎么能自作主张地闹出这样的事来?将卿卿气成这般模样?
他难道不知金夫人与沈氏有何打算?连所有宫人的庚帖都给金夫人看了,还私下安排了那郑氏宫女与金夫人、沈氏见了面,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们想做什么?!私交宫人,扰乱后宫的宫务,混淆皇家子嗣嫡庶,这些罪名加起来可不算轻!
不多时,派出宫前往兴济的锦衣卫与小太监便快马离开了。而一直在南苑守着那些新进宫人的覃敬也接到了口谕,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坤宁宫。他原本也存着几分邀功的心思,觉得必定是金夫人与沈氏在皇后娘娘跟前提到了他,万岁爷才特地将他叫回来好好地赏他。可一踏进坤宁宫,异常沉重的气氛就令他禁不住警觉起来。
“万岁爷的御驾正在书房里。”何鼎轻声道,将他引到西次间的书房,自己立在外头守着。覃敬打量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异样来,却只觉得他有些不苟言笑,并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倒是肖尚宫和沈尚仪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只当没瞧见他一般,静静地守在东次间之外。
覃敬不由得忐忑起来,弓着腰小步走进西次间后,就立刻跪倒在地:“奴婢有罪……”
“既然你知道自己有罪,那便说来让朕听听。”朱祐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冷色,打量着跪在底下的这位大太监。
说来,覃敬本来也是先帝较为倚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怀恩被贬到凤阳后,覃吉成了名义上的掌印太监,萧敬则是隐形的掌印太监。但覃敬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毕竟覃吉年老,萧敬又因受尚铭牵连,一直都是被弹劾的对象。
然而,先帝去得太早了,新帝登基得太快了。覃吉还在他上头压着,萧敬还没有被贬,怀恩倒是又回来了。更悲催的是,这三位无不是新帝最信任也最亲近的大太监。因此,覃敬只能憋屈地继续过着不上不下的日子。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他心里自是恨不得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慢慢地与万岁爷亲近起来。而万岁爷如此宠爱皇后娘娘,讨好皇后娘娘当然也是重中之重。
“因金夫人特地来了几趟诸王馆,奴婢实在推却不过她的意思,便将新采选的那些宫人的庚帖都给她看了。她还让外甥女沈氏抄了几份,拿去给大师测算,说是想算一算这些宫人会不会对娘娘有妨碍。奴婢见她爱女心切,便只当这是件善事,默认了会给她提供方便。”
覃敬迟疑片刻,又补充道:“后来她提出要与其中一名叫郑金莲的宫人见面,奴婢也做了安排,没有让任何人知晓。本以为金夫人与沈氏之所以见郑氏,是因为郑氏与娘娘八字相冲。但这些时日以来,根据奴婢对郑氏的观察,似乎并非如此……”
朱祐樘挑起眉:“你平日里如此精明,又深谙宫中各种秘闻,怎会没有想到,她们到底在谋划些甚么?”
闻言,覃敬哪里敢再装糊涂,说些含糊不清的话?他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叩首道:“奴婢……奴婢知错了!刚开始奴婢确实没有猜出金夫人与沈氏的用意,因为她们给的理由是查明是否有人于娘娘有妨碍。奴婢便想着,许是娘娘因皇嗣的缘故格外小心,所以才让金夫人带着沈氏悄悄来处理此事。”
“等到她们要求见郑氏的时候,奴婢还以为马上要给郑氏报病亡,觉得此事有点棘手。想不到,郑氏不仅好好地出来了,神色间仿佛还带着一丝得意之状,奴婢便觉得金夫人应当隐瞒了真正的缘由。想了几天,奴婢确实也想明白了。可是,金夫人出面,让奴婢想当然地觉得这或许是皇后娘娘的用意,于是便将此事的痕迹都抹平了。”
若非他急于向万岁爷表忠心,给皇后娘娘示好,怎会讨好金夫人?从皇后娘娘的角度考虑,借腹生子也确实是一条对应之策。毕竟,当年的孝恭孙皇后可不是传出了类似的流言么?都说她是借宫人之腹生了英庙,这才让让宣庙下定决心废黜恭让胡皇后,立她为皇后。可他却没想到,这件事并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而是金夫人和沈氏自作主张,真是将他坑惨了!
“皇后是甚么样的人品,你常年跟在朕身边,竟然不知道么?!”朱祐樘依旧怒意难消,拧眉怒道,“以皇后的性情与品行,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你便不能用你的脑袋好好地想一想?!”
“万岁爷息怒!都怪奴婢一时糊涂啊!!”覃敬砰砰地磕着头,心里已经不祈求别的了。闹出这样的事来,别说更进一步了,恐怕他能继续待在司礼监都悬了。指不定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对他余怒未消,将他贬到凤阳去守陵呢?金夫人和沈氏都是皇后娘娘的贵戚,能让帝后两位平息怒火的,不只剩下他这个倒霉催的了么?
“我从来无意效仿孝恭皇后旧事。”不知什么时候,张清皎已经披着件海棠红披风,立在了西次间的门口。因刚睡醒,她眉眼间似有几分慵懒之色,亦带着些郁气未消之状,情绪依旧低沉。
“奴婢知错,皇后娘娘息怒!”覃敬吓了一跳,忙又冲着她叩首,以为是自己心里的腹诽都已经教这位娘娘给识破了。不然,好端端的为何他之前才想到了孝恭孙皇后,皇后娘娘便也提起来了?
“我知道,你绝不会如此。”朱祐樘笃定地道,起身来到自家皇后身边,揽着她来到书案后一同坐下,“而且,你也无需如此。”他不是曾祖父宣庙,卿卿也不是曾祖母。他们是两情相悦的结发夫妇,没有任何人能够将他们分开,也没有任何人能插足他们之间。
张清皎轻声回道:“万岁爷知我懂我,但世人未必知我懂我。若是郑氏这件事传出去一星半点,还不知会风闻多少流言。大概每个人都觉得,我为了保住皇后之位,一定会不择手段借腹生子。日后我的名声大概还比不上曾祖母。”毕竟,孝恭孙皇后虽在子嗣上用了计,可在土木堡之事上足以见其谋断的智慧。而她眼下的小打小闹挣得的名声,尚不足以弥补流言带来的伤害。
听了她的话,朱祐樘拧紧眉,望向覃敬。不待他问,覃敬便赶紧道:“娘娘放心,此事只有奴婢与奴婢的干儿子知道,自始至终都没有经过任何人,痕迹也都已经抹平了。奴婢发誓,我们俩都会守口如瓶,绝不会透出半分。”
“既然有知情人,这件事便不是绝对的秘密。”张清皎淡淡地道,“除了你与你的干儿子,那郑氏难道不是知情人?若是她将此事透出去呢?知情人岂不是越来越多了?”更何况,沈清、金氏以及她们去算命的“大师”难道不是知情人?!说不得这件事早就已经暗中传出去了。
“郑氏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覃敬立即道,“奴婢这些天也都一直盯着她,确定她对周围的人都有些防备,且因着此事有些自视甚高,没有与甚么人来往密切,更不可能向谁提起此事。”
“既如此……”张清皎想了想,“便索性如了她的愿,让她来坤宁宫罢。”她宁愿将这个危险的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也绝不能让她生活在可控的范围之外。否则,若是有心人得知了这件事,恐怕便会毫不客气地以此为借口攻击她,甚至是攻击她未来的孩子。她的名声毁掉倒是其次,孩子的出身受到怀疑恐怕会贻害无穷。
“此前卿卿一直不想要宫人,若是忽然想要,祖母那里恐怕也不会轻易让卿卿自己选人。”朱祐樘思索片刻,“这样罢,咱们到时候让母后出面挑选,将郑氏挑到坤宁宫。等她到了坤宁宫,若她不安分,就让她去清宁宫好好养着。”
其实,宫里对这种类型的宫人还有更直截了当的安排。譬如说,严重一些便直接“病亡”;次一等便是去安乐堂养病养一辈子。可是朱祐樘性情温和,觉得那郑氏罪不至此,自然不会考虑这些手段。
张清皎身为后世而来的人,也从未想过轻易断送一条性命,同样不可能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人。不过,她毕竟已经在后宫里待了几年,想得比朱祐樘更仔细些:“覃敬,你回去稍作安排。无论你用甚么手段,我只希望祖母派出的女官对郑氏微微有些厌恶,不会在祖母面前说她半句好话,更不会建议祖母将她挑到仁寿宫里去。”
覃敬听了,知道这是自己将功赎罪的机会来了,忙不迭地回道:“奴婢明白!必不会辜负万岁爷与娘娘的期望!”这样简单的事,不知有多少小手段能应对呢!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也没脸在万岁爷与皇后娘娘面前伺候了。
覃敬退下后,朱祐樘又唤来了东厂提督陈准,让他彻查金氏与沈清谋划此事究竟都有多少人知晓。尤其要仔细审问沈清与那位所谓的“大师”,若得到详细的口供,立刻回宫禀报。陈准立刻带着番子出了宫,风风火火地赶去了沈家与张家。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加班得太晚了,所以没有更
么么哒,明天或许会双更,弥补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