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皇太后不紧不慢地转着手中的紫檀佛珠, 冷眼瞥着垂着首看似无比柔顺的孙媳妇:“既然你也觉得该采选宫人了, 那按你说, 这一回须得采选多少宫人方合适呢?”
“孙媳看过宫中的旧例,每次采选大抵都是三百到五百人左右。既如此,不妨按照旧例来办。”张清皎柔声回道,“祖母觉得如何?”她当然明白, 周太皇太后并不是真的想询问她的想法,不过是借机挑刺罢了。无论她的回答是什么, 都不可能让她满意。
果然, 便听周太皇太后轻哼一声:“放了两千人, 只补三百到五百人, 哪里能填得上各宫的空缺?”即使孙媳妇的回答已经足够妥帖, 她也能寻出无数个不满意来。更何况,她对这次放归的人数早已心有微词,不过是碍于“做善事、积功德”, 所以才并未直言反对罢了。
“那不如由各宫报上空缺的人数,再决定采选多少人?”张清皎接道。按照仪注,各宫根本就不缺人。可若是周太皇太后认定缺人,仁寿宫走了多少人便须得补上多少人,她也并不介意补全。毕竟,仁寿宫拢共也就放归了不足十个老宫人而已。
周太皇太后眯了眯眼, 似笑非笑道:“各宫再报人数,耗时又耗力,何必弄得如此繁琐呢?放了两千人, 怎么也得补上一千人。否则手头上若是无人可用,岂不是会耽误了要紧事?虽说旧例里并没有一次采选这么多人的先例,但这一回情况不同,可视为特例。”
闻言,王太后终是开了口:“母后,采选太多宫人,怕是有伤天和。便是咱们事出有因,内阁与礼部也不可能同意。往年他们连一次采选五百宫人都觉得太多了,更不必提一千人了。说不得会在朝中吵上十天半个月,迟迟都无法下旨。”
周太皇太后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毕竟采选宫人便意味着断绝这些宫人的人伦之情,根本不是件攒功德的善事。若是拆散了太多平民百姓的家庭,指不定佛菩萨觉得这是在作恶,反倒是有损自己的功德呢。只是,虽说她已经想通了,但毕竟面子上还有些过不去。当着一群小辈的面,一时间也不好收回自己方才的话了。
于是,场面一度有些寂静。尽管所有人都知晓太皇太后已经有些动摇,却没有任何人敢明言多说什么。这时候,依旧是王太后出声打破了异样的气氛:“采选之事须得从长计议,不若母后过几日再做决定罢。”
周太皇太后遂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也罢,就按你说的,过几天再提此事。到时候将皇帝也唤过来,问一问他有何想法。”既然连皇后都已经软化了,相信孙儿也不会再公然反对此事了。“不过,采选一事皇后从未经历过,怕是没什么经验。此事你便不必再管了,只须听我和你母后的安排就是了。”
“是,孙媳明白。”张清皎道,她也知道,采选这件事自己必定插不上手。不过,何须她亲自插手呢?许多事无须她刻意安排,只须借力打力便足矣。王太后便是她能借得上的力,采选一事未必会全然脱离她的掌控。
“皇后这些时日是不是稍稍空闲了些?”王太后勾起唇角,接着道,“正好有一件事,须得让你仔细参详一番。”说着,她含笑望向周太皇太后,语中带着淡淡的喜意:“母后,咱们家的大姐儿如今也到了该说婚事的年纪了。”
周太皇太后恍然而笑:“可不是么?不知不觉间,这孩子竟也到了能出嫁的年纪了。”皇长女毕竟是先帝的头一个女儿,当初降生时亦是如珠似宝地宠着。她的母亲王氏因生了她,立即便封了妃,如今称宪庙王太妃。
“选驸马这件事,交给谁我都有些不放心。皇后一直疼爱大姐儿,又熟悉宫中这些人,相信必定能选出最合适的人来负责此事。”王太后道,“旁的不说,大姐儿可是你们这一辈头一个出嫁的,无论如何都须得让她嫁得顺心如意才好。”
周太皇太后挑起眉,觉得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也乐于冷眼旁观孙媳妇忙忙碌碌。毕竟她只是皇嫂,而不是母后。若不能让王太后、王太妃以及皇长女都对这桩婚事觉得满意,恐怕最终落不到任何好处。更何况,还有她这位长辈镇在上头呢,怎么也不可能让她轻轻松松地选出驸马来。
“祖母与母后尽管放心,儿臣必定会尽心尽力。”张清皎立即应承下来,“前两日万岁爷也提起过此事,想来大家都疼惜着大妹妹,一直挂念着她的终身大事呢。”
“也难为他忙碌政务之余,还挂记着此事。”周太皇太后淡淡地道,“皇后可不能让我们失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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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仁寿宫后,王太后便将张清皎带到了慈寿宫。王太妃早已经等在王太后的寝宫里了,听见外头的高唱声,忙不迭地立起来相迎,脸上带着几分紧张之色:“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大姐儿的事……”
“你就安心罢,已经在母后跟前提过了,将此事交给了皇后负责。”王太后挽着张清皎在长榻上坐下来,笑望着她,“皇后办事,你还不放心么?尽管回宫等着便是,说不得甚么时候,就会选出一位驸马来给你瞧瞧了。”
“皇后娘娘办事,我当然再放心不过了。”王太妃舒了口气,满脸感激,“大姐儿的事,也唯有交给皇后娘娘,我心里才觉得圆满。”连放归出宫的那些宫女的婚事,皇后都尽心尽力地替她们安排,皇长女的婚事自然只会越发上心。她一点也不担心最后的女婿人选是否会合适,只是欢喜之余有难免有几分惆怅罢了。女儿陪了自己这么些年,终是要出嫁了,心里便是再舍不得,也只能放开手了。
张清皎察觉出她眼底的酸涩之意,禁不住道:“母后,王太妃,其实听万岁爷提起大妹妹的婚事的时候,我着实有些意外。在我心里,她还小着呢,眼下便考虑婚事,未免也太早了些。当年万岁爷与我大婚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十八岁了。可大妹妹眼下虚岁不过十四,身子骨尚未长开,不如再留她在宫中自在两三年罢。”
王太后瞥了瞥她:“原来,茹尚医这些时日之所以与我提起给大姐儿细细调养,是因为你的缘故啊。既然尚医也觉得早婚不合适,那便推迟两三年也无妨。重庆大长公主便是十六岁出嫁,想来母后应该也不会反对才是。”
王太妃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似是仍有些不敢相信,抖着唇问:“当真……当真能再留两三年么?”
“应当无妨。先选出一位驸马定下婚事,成婚可缓缓而行。若是想仔细择选,仅仅是从数百人中挑一位驸马,前后就须得耗费半年了。”张清皎微微一笑,“再让驸马修习宫中礼仪,择定公主府仔细整修一番,怎么也得半年。而后礼部准备仪注,钦天监选好良辰吉日,咱们挑个迟些的日子办婚事即可。”
王太妃听得连连点头:“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她从未受过什么宠,偶然有幸诞下女儿,便一直与女儿相依为命。母女俩感情深厚,别说能留女儿两三年了,便是只能多留两三天,她心里也充满了喜悦。
“不知母后和太妃对于驸马可有甚么想法?想要一位甚么样的女婿?”张清皎又问,“在择取驸马时,我想参考母后与太妃的想法,也会仔细问一问万岁爷。若是驸马能让所有人都觉得满意,自然是皆大欢喜。”当然,她绝不会忘记征求皇长女的意见。毕竟驸马是皇长女的夫婿,这是她的婚姻,她理应有机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王太后思索片刻,道:“旁的我倒是不在意,必须是品性上佳、脾气温和的年轻人才好。大姐儿的性情颇有些柔中带刚之意,若是太强势的驸马,怕是容易与她产生龃龉。如果能包容她、理解她,这桩婚事便极好了。”
王太妃颔首道:“我……我也觉得品性最为重要,皮相倒是其次。此外,大姐儿琴棋书画样样都懂得一些,驸马若也能精通几样,两人便不愁不能琴瑟和鸣了。就如同万岁爷与皇后娘娘这般,闲时对弈、弹琴、作画,便是极好的。”
张清皎将她们的要求一一记下,笑道:“母后与太妃放心,我定会按照两位的想法,仔细挑选。”征求了这两位的意见后,她又与她们闲聊了片刻,这才带着女官们告退了。不过,离开慈寿宫,她便径直去了咸阳宫——这正是她特地给皇女们开设的女学所在之处。
前往咸阳宫的路上,肖尚宫给她说明了遴选驸马的大致过程。她听了后,便将遴选过程简单地归纳为了三道程序:
首先,由礼部张贴榜文,公布遴选驸马的大致标准。若有认为自己符合标准的京城人士,便可递折子去礼部报名,说明自己的籍贯出身等等。经过礼部初步筛选,合格者便可留下来入住诸王馆。
其次,由司礼监负责从诸王馆中反复遴选。最终从中择出三名最优秀者,将名单禀告给皇帝。若是实在没有合适者,便将遴选的范围扩展至京畿地区甚至是山东、河南等地,直至选出候选者为止。
最终,由帝后或太后亲自遴选,见一见这三人,从中钦定一位驸马。当然,公主的母亲在这种时候也有发言权。唯独公主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见上驸马一面的,即使贵为金枝玉叶,也只能盲婚哑嫁。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朝公主出嫁的时候才有封号
所以,皇长女现在还是皇长女,等过一段时间就有封号啦——仁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