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归宫人的敕旨, 同样也早已引起了京城民众们的议论。他们也曾听说过国朝前几代放归宫人的旧事, 可哪一回放归不是放个一百来人便够了, 怎么可能一次就放出两千宫人?宫里的万岁爷与皇后娘娘确实心善,但这可是两千人哪!若是都放出些老弱病残来,她们如何能生活下去呢?
令人意外的是,数日之后, 皇城西华门外便贴出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懿旨中言,一共放归二千宫人, 各有详细安排。希望回乡归家者约有七百人左右, 将由锦衣卫与东厂护送她们归家。剩下一千三百人, 由宫中进行安置。
懿旨之下, 便贴着尚宫局拟定的文书, 写得格外详细明白。
在这剩下的一千三百人中,有一百六十余人年纪在六十以上,已安排宅院专门供她们荣养, 供养她们的银两从三间义卖铺面中分拨,账簿随时可查看。有二百七十余人年纪在四十以上六十以下,二百五十人年纪在三十五以上四十以下,正在替她们找寻合适的活计养活自己。若有想延请女先生的人家,可往西华门给尚宫局递折子。
另有一百人年纪在三十以上三十五以下,四百八十余人年纪在二十五以上三十以下, 希望能嫁得合适的夫婿。故而,若有想娶妻子或继室且家中殷实者,可往西华门递折子, 说明家中情况以及求娶的要求等等。
再有四十人年纪在二十以上二十五以下,京中低阶文武官员或其子弟,或者有秀才以及举人功名者,若想娶妻,也可往西华门递折子。
无论是延请女先生的人家或是求娶的人家,都将由六尚女官与司礼监、东厂以及锦衣卫共同审核资质。若是查明人品、资质、年纪或家境不符合要求,便立即剔除出列。资质审核通过者,方能安排家眷与宫人见面,确定延请或成婚的意向。
宫人订婚后,皇后娘娘将用自己的月例给她们每人置办十六台嫁妆,由钦天监择定良辰吉日,风风光光地将她们嫁出去。
这封文书在京城中再度掀起了热闹的议论声。放归这么多宫人,竟然还能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皇后娘娘与六尚女官果真是尽心尽力、毫无私心。再思及先前的义卖铺面和赈灾之举,皇后娘娘的仁善性情与贤内助形象也越发深入人心了。
不少人家的心思亦是渐渐火热起来。原本便打算延请女先生的人家想着,请普通的女先生也须得费银两,倒不如再请来宫中的女先生,好好地教一教家里姑娘的仪态与规矩。尤其是商户人家,生怕交际的时候自家女眷让那些官宦勋贵女眷看轻了,发觉这个天赐良机之后立即毫不犹豫地抓住机会。
便是官宦人家和勋贵们也动了心。他们养一位宫里的女先生丝毫不费力,能在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跟前刷一刷存在感,顺带对自家姑娘的教养尽一尽心,又有何不可呢?这些老宫人说不得还能陪着诰命们说说话,给她们普及宫里主子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呢!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指路人啊!
而那些正想着娶妻的人家也都权衡起来。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哪家的婢女能比得上宫人见识多呢?若是只想娶个懂得安排经济庶务且在人情往来方面有见识的妻子,宫里出来的无疑远远胜过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子!更不必说,娶了宫人便与宫里多少有了些联系。便是这份人情永远都用不上,说出去也是面上有光的!
莫说是商户以及富农了,便是秀才、举人甚至是低阶官吏子弟也都有些蠢蠢欲动了。若不是宫人的身份着实有些低,就连某些勋贵的旁支子弟都颇有些动心。如果下回宫里放归的是女官,他们是无论如何都要求娶的。要知道,女官们那可都是有品阶在身的,放出来依旧是诰命夫人。
于是乎,雪片般的折子经由西华门投递,传入了尚宫局。尚宫局与司礼监、锦衣卫、东厂仔细核对之后,便开始安排审核之事了。听肖尚宫禀报说一切都进展顺利,张清皎也松了口气,打算暂时放开手不再关注。却没想到,回坤宁宫歇息片刻的朱祐樘忽然提起了此事,还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名单。
“这是?”张清皎打量着那十来个名字,后头皆注明了官职与年纪。职位最高者已经是正六品的百户,后头还有从六品的试百户、正七品的总旗、从七品的小旗以及不入流的校尉与寻常的力士等等。
“锦衣卫里有不少早年丧妻或者尚未婚配的,都向牟斌打听这回放归宫人的事,特意托了他替他们求娶宫人。牟斌记下了他们的名字与官职,厚着脸皮求到我这里来,希望能首先考虑他们。这些锦衣卫他都认识,说是担保他们的人品绝对毫无问题,家里人也都不错,都是很合适的婚嫁对象。”朱祐樘失笑道。
“他们怎么不自己写折子投到西华门去?还特地让牟千户替他们说情?”张清皎勾起唇角,“只有名字、官职与年龄怎么够呢?怎么也得将自家的情况仔细说一说,也提一些对于妻子的要求才好。万岁爷回头让他们补上折子罢。”若是品性不错,锦衣卫无疑是最好的成婚对象了。毕竟他们知根知底,与其他卫所的军士相比,也天然和宫廷更亲近几分。
“待会儿便让牟斌转告他们就是。”朱祐樘道,难免还是替他们说了几句好话,“他们既然诚心求娶,尚宫局可得好好给他们安排。”
“放心罢。不仅是锦衣卫,各卫所的军官也都会优先考虑。”张清皎笑道。说是施恩也罢,说是拉拢也罢。虽然都不过是些低层的军官,但若是人心都向着皇家,忠诚度越来越高,自然会渐渐形成难以撼动的力量。更何况,这一次放归仅仅只是开始而已,两三次放归后,怎么说也会有数百甚至上千军官娶得宫人为妻。这样的力量日渐累积起来,往后绝对是无法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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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归宫人之事既然已经告一段落,张清皎便开始考虑该如何向周太皇太后妥协——准确地说,或许不是妥协,而是“战略性撤退”。
既然“进”只会带来矛盾与危险,在地位不够稳当的情况下,还是须得谨慎行事。王太后的提点来得正是时候,也让她从爱情的甜蜜里暂时抽出了些理智,能够更客观地看待自己如今的状态。而这一看,也让她无形之间惊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确实被宠得稍有些“骄纵”了。
她如今可不是仗着朱祐樘的爱,渐渐地不再收敛自己了么?明明知晓宫里掌握大权的并非仅仅只是他们夫妇二人,明明知晓周太皇太后是长辈,借着“孝”字便可打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她却依旧任情绪持续发酵,并没有用最佳的方式应对这一次的危机。
不错,朱祐樘是她的逆鳞,她决不允许任何人轻易碰触。可是,面对不同的人时,保护自己的逆鳞也有更多更适合的法子,而不是一味激化矛盾。
无法“进”,那便只能“退”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只有战略性撤退才能掌握主动权。
幸而之前朱祐樘以“病”为托辞,避免了她们之间最直接的冲突,倒是没让她有机会公然在周太皇太后跟前露出强势的一面。因此,周太皇太后即使是气得再狠,也并没有太过激化彼此之间的矛盾,而是采取了冷淡与疏远的策略。
自从张清皎“病愈”,每日晨昏定省便再也没有缺过。周太皇太后待她却远远不似曾经那般亲热,反倒时不时地便将她当成了透明人。唯有王太后或者朱祐樘在的时候,她的待遇才稍微好些。但周太皇太后与她说话时,始终是不冷不热的。
饶是如此,张清皎也依旧举止得体,任谁都挑不出她的错漏来。周太皇太后让她去仁寿宫,她便一刻都不迟疑地赶过去;让她离开,不想见她,她也礼数周到地告退;让她安排或者处置什么费心神的小事,她也做得很是妥当。
按理说,她如此听话能干,事事低眉顺眼,周太皇太后怎么也该软和些了。但“子嗣”之事确实是周太皇太后的心病,每每心里刚有松动,一想到孙儿被孙媳妇迷了眼,她便再度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倒是仁寿宫的女官与太妃们都颇为怜惜年轻的皇后,见她每回受了委屈也不敢多言,眼圈微微发红却依然勉强控制住情绪,不知不觉便都偏向了她。
这一日,周太皇太后忽然便将张清皎唤到了仁寿宫:“皇后,放归宫人之事,听说已经安排妥了?虽说闹得人尽皆知,到底有些不像,但这件事你确实是尽了心,也攒了不少功德。只盼着佛菩萨垂怜,能让你早日有消息也好。”
张清皎垂下眸:“承祖母吉言,孙媳最近正在抄经,准备祭祀求子。若是此事当真能让我们如愿,孙媳愿意茹素礼佛,每日勤做善事,再好好地攒些功德。只望佛菩萨看在我们这般虔诚的份上,垂怜一二才好。”周太皇太后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关心她,反倒更像是在戳她的伤口,讽刺她无论如何攒功德也不会有消息。不过,她也不在意便是了。
“若真有求佛向善之心,佛菩萨自然会显灵。”提起佛事,周太皇太后的神色多少缓和了几分,“不过,宫里放出了整整两千人,怎么也有不凑手的时候。依我看,采选宫人也该提上日程了,你以为呢?”
“……祖母说得是。”张清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幸而是采选宫人,而不是采选宫妃。果然没有枉费她放归了两千宫人,留下足够多“空缺”的苦心。采选宫妃有可能遇到重重困难,不容易实现;采选宫人倒是顺理成章,连借口都不必再找了。周太皇太后思虑良久,自然会做出更适宜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_(:3∠)_,改完了……
采选宫人来了,之前有亲或许猜到会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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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先给皇长女选驸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