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正直凛然”的刘吉刘首辅并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馈, 奏折上批复的冷冰冰的几句话倒教他有些后悔怎么当初反应那般快了。早知皇帝陛下对海青的处置如此迅速, 他便只让几个言官上折子就是了,何必自己出头呢?不过,如今再怎么后悔也都已经迟了,刘首辅只得将懊悔往腹中吞。
批完折子后, 朱祐樘便将海青之事作为示例,下谕旨告知诸位藩王他不会轻易接受这种太过耗费人力物力的进献。至于代王, 尽管他做的事令人不齿, 但依照先例尚未到需要申饬的地步, 只得给他写封信解释了海青放生一事。
皇帝陛下带着烦闷的心情回到坤宁宫, 看见自家皇后的那一刹那, 低落的情绪便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皇后娘娘给他斟了茶,坐在他身侧:“万岁爷,我问了问竹楼先生, 咱们宫里都养了哪些动物。没想到,除了百鸟与猫狗之外,确实还养着不少。”
“连我都不知那些虎房、豹房、象房里究竟还养着甚么。”朱祐樘道,“不少动物都是番邦入贡的时候进献的,我瞧过几回大象,早年听说还有狮子, 以及一些各地献上来的祥瑞,后来也不知养在了何处。”
“我实在是有些好奇究竟都养了些甚么……”张清皎思索片刻,“万岁爷忙碌, 也无须关注这些。不若将养动物这种不重要的事暂时交由我来处理如何?我有一个想法,虽不成熟,但日后也许不必咱们耗费银两也能养着这些动物与祥瑞。”
“噢?甚么想法?”朱祐樘挑起眉来,颇有些兴致。自家皇后打理宫中的经济庶务时,因着没有开源之权,只能在节流上下功夫。去岁已经颇见成效,仅仅是规矩严明便杜绝了许多不必要的浪费与贪婪,今年想来又有更进一步的打算了。
“保密。”张清皎勾起唇来,“说起来,听说这些虎房、豹房、鹰房等散落在京城各处,我想将它们集中在一座园林里养育。京城中,除了西苑、东苑与南苑、万岁山之外,还有作其他用途的园林么?”
朱祐樘思索片刻:“咱们皇室的园林倒是没有,却有抄家的私家园林。梁芳、李孜省等人便有好几处私人宅邸,暂时并未赐出去。若是卿卿想用,可挑一处大的,专门用来养这些动物。”他果然没有料错,自家卿卿当真是喜欢动物。不仅是鸟儿,猫猫狗狗,连那些猛兽竟然都喜欢——当然,他承认,自己也有几分好奇心。若得空,他也想养些猛兽随时瞧瞧。
“离咱们宫里近的大宅邸有么?”
怀恩已经拿来了一份舆图,这似乎是京师舆图的变体,上头标注了好些目前正处于皇室掌握中的宅邸园林,都是抄家所得。绝大部分宅邸园林都会赏赐出去,或给功臣,或给外戚,或给内官。但留下来并没有赏出去的依然不少,都算作是皇帝的私产。
张清皎粗略一扫,便发现大大小小有二三十处房产。她首先想到的便是估算它们的价值,以她对京师房价的了解,算算这些房产的价值,少说也有上百万两银了。就算不能卖出去,就这么空着也实在是可惜。要知道,京师居,大不易,即使是将房子租出去,也有不少银两入账呢。
即便这些房产一个月的入账都比不上宫里一日的开销,好歹那也是一种开源的方式啊。光靠节流确实能杜绝浪费,可若想充实内库,便绝对少不了开源。罢了罢了,暂且不想这些,她虽是皇后,却并没有掌握宫中经济大权的权力,等以后再作安排罢。
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后,张清皎的目光便落在了几处合适的宅邸上。最终,她指了指离皇城最近的两处:“这本便是一座园林,旁边便是三路五进的大宅邸,将两者合一,应当足够了。不着急,先容我想想,怎么安置这些虎房、象房、豹房合适。画好营造法式图,改造好园林与宅邸之后,再慢慢地将动物都腾过去也不迟。”
“原本的虎房、象房等等作何用途,卿卿可有想法?”朱祐樘又问。有些“房”地方大,若是改造成宅邸倒是能够赏赐;但有些“房”太小,便是改造成宅邸也不方便赏赐出去。
“且都改造成宅子罢。不必改成大宅子,只用改一进、二进的便足够了。地方大的便拆成几座一进、二进的宅子。”谁都知道,大房子租金太贵,而且造价也贵,耗费钱又不容易租出去。小房子便不同了,租金在大部分人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不愁没有租客。
此时的皇后娘娘,俨然已经给未来的“房产出租”铺了路。就如后世一样,京师的房子很值钱,自然不能卖掉。更何况,这些抄家来的房产又有赏赐的用途,也不能随意售卖。既如此,倒不如将其中不方便赏赐的用来赚租金。积少成多,假以时日说不得也能赚一窖金呢?
当然,这项举措还须得等她能掌握财政大权再说。路须得一步一步走,掌握经济大权也须得一步一步来。她相信朱祐樘倒是不会有异议,只是她若步子迈得太大,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就不知会怎么想了。
朱祐樘虽不知自家皇后有什么考虑,但他深信她打理中馈与经济庶务的能力,便颔首道:“就按卿卿所说的办罢。日后这些动物的养育也都归卿卿来管。”
“若是园林建成了,我便告诉万岁爷,究竟有甚么想法。”张清皎笑道。
“那我便等着罢。”说了这么一番话后,朱祐樘的情绪也缓解了不少。藩镇那些事虽然依然在心里堵着,但一时间无计可施的事,他不想说出来平白让自家皇后担忧。于是,他便提起了刘吉的那封奏折,无奈道:“想不到他如今俨然成了一位直臣,从前父皇做甚么事的时候,可不见他如此积极地谏言。”
若是那时候三位阁老都管事,能及时阻止先帝的荒唐之举,义正言辞地进谏,也不会被戏称为“纸糊三阁老”了。偏偏那时候分明还是“纸糊”的,如今便又活蹦乱跳犹如直臣了,刘首辅可真是一位多变之人。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或许便是如此了。
“那是因为他知道,万岁爷就喜欢这样的直臣,才装成了直臣的模样。不然,若是换了是喜欢阿谀小人的皇帝,他还敢如此么?”张清皎笑道,“也算是投其所好了罢。如刘首辅这样的人,我倒是有些佩服,想装成什么样便能装成什么样,亦是一种能力。而且,他还真能说得头头是道,可见并不是没有才华。”
“卿卿说得是。不过,他装得再像直臣,到底也不是直臣。偶尔露出来的那一面,我依然很厌恶。若不是他确实有些才华,我早便让他致仕了。”朱祐樘一叹。再等等罢,等到徐溥和刘健两位都熟悉内阁诸事后,他便不想再留着刘吉了。说实话,每个月面对弹劾刘吉的那些奏折,时不时便须得警告他不得排挤王恕以及弹劾过他的言官,他的耐心已经渐渐被磨去了不少。
“说来,这件事倒让我想起唐太宗的一则趣闻。”张清皎眉眼弯弯,眸中带着取笑之意,“古有魏征出现,唐太宗忙不迭地藏起鹞鹰,结果闷死了鹞鹰的趣闻。莫非,刘首辅也想青史留名,传出一个刘吉进谏,万岁爷退回海青的故事?”
闻言,朱祐樘也禁不住勾起唇:“那他怕是想岔了。我远远比不上唐太宗,他更是够不上魏征这样的谏臣,我们自然也留不下甚么趣闻。”
“放生海青,便是万岁爷的仁心啊。”张清皎摇了摇首,“而且,虽说唐太宗是千古一帝,但在我心里,万岁爷自是比谁都好。所以,在我跟前,万岁爷可千万别说甚么‘我远远比不上谁’的话,我绝不会认同。”
朱祐樘不由得笑出声来,眉目间已经皆是柔软,再也没有半分恼怒:“卿卿在我心里,亦是比谁都好……”
旁边立着的怀恩等人眼观鼻、鼻观心,都只当自己只是件摆设,根本不存在。不过,若是两位主子再这么厮磨下去,他们便须得识情识意地退出去东次间,让他们独自相处了。说来,主子们都已经这般甜甜蜜蜜了,小主子就算再不急不缓,也应该要来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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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便到了皇弟皇妹们期待已久的三月三日上巳节。
说到上巳节,禊祓与踏春都是少不了的。张清皎便安排皇室众人来到西苑,在太液池边举行了宴会,禊祓不祥,顺带着赏春。除此之外,她还安排了有趣的小游戏,让皇弟皇妹们顽耍起来。
这回的游戏,她借用了猫狗房里驯好的十来只狗儿。有浑身或雪白或灰黄色的狮子犬,也有四肢细长漂亮的细犬等等,无不是性情极为温良的狗儿。唯有胆量较大,也想与这些狗儿共同游戏的皇弟皇妹才能一起顽耍。
游戏的规则便是,临时的主人要带着自己选的狗儿一起“过三关斩六将”,完成相同的任务。谁先完成,谁便获胜。考虑到主人们的年纪,可带一位驯狗的小太监与一位保护他们安全的宫女同行,避免出现意外。
周太皇太后、王太后以及诸位太妃等则都在旁边作为观众与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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