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尘起得很早,他本就不是个爱睡懒觉的人,更何况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
他刚洗漱完毕,韩露鸳便推开了他的房门。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箱子,冲魏尘道:“走吧。”
“去哪?”魏尘有些愕然。
“你傻呀,当然是给你沈伯父祝寿去。”韩露鸳翻了个白眼。
魏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己理当早去给沈伯父祝贺一声。
沈云楼一身崭新的红袍,略显花白的头发在任何时刻都显得精神矍铄。
今天他是整场盛宴的主人,注定是他最忙碌的一天。
他正欲出门前往前殿迎接贵客,看到韩露鸳拉着魏尘过来,欣喜异常。
“恭贺沈伯父六十寿诞。”魏尘抱拳行礼。
“祝沈前辈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韩露鸳也祝贺道,这几日她已然明白了沈云楼对魏尘关怀备至,是以她的恭贺异常真心。
沈云楼笑看着魏尘:“人家韩姑娘可比你说得好听的多了。”
魏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沈云楼又将目光转向了韩露鸳:“韩姑娘,你也随着尘儿叫我一声伯父吧,前辈叫得不免生分了。”
韩露鸳略显娇羞地垂下了头,“是,沈伯父。”
不过她很快又抬起了头:“沈伯父,这是我与魏尘为您献上的贺礼。”
沈云楼接过箱子,毫不避讳地打开了:“田黄石打造成的劲松,你们倒是有心了。”
他笑着将箱子递给一旁的下人。
“你什么时候买的?”魏尘趁机小声地询问着韩露鸳。
“不告诉你。”韩露鸳撇着嘴,将头扭到一旁。
沈云楼没有与两人过多地交谈了,因为正厅早已有着贵客等候了。
能够被迎到正厅的,必然皆是身份尊贵之人。
华山派,昆仑派,少林派,武当派,峨眉派,青城派,崂山派,西蜀唐门,中原丐帮,还有一些古老世家的代表人物,皆早早来到了正厅。
“诸位不远千里赴宴,当真令寒舍蓬荜生辉。”沈云楼抱拳冲着众人道:“沈某怠慢之处,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华山十三长老华一恒连忙笑道:“沈楼主客气了。”
其余人也都是微笑抱拳。
烟雨楼在实力上虽不及各大古老门派,可也仅仅差在了底蕴上。
江南之地本就是中原富饶之地,能够在此立足扎根,又能弱到哪去呢。
况且烟雨剑沈云楼的声名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名冠江湖。
因此没有任何人敢小觑这位花甲之年的掌权人。
玄名大师静坐抿茶,他那光亮的头在这群人中无疑是最抢眼的。
丐帮此次赴宴的乃是传功长老段非,纵然不是衣衫褴褛的打扮,可那粗衣麻布相比于其他人显得未免太过寒酸。
还有一个人,比较特殊,他带着一个树叶型的黑白面具,面具的右上角刻着一柄剑锋。
稍有见识的人便会知道,西蜀唐门素来不以真面目示人,面具是他们的独有标志,而右上角的图案则是区别唐门中人的标记。
看到剑锋标记,众人便知道了此人乃是唐家堡的唐锋。
十数人在这偌大的前厅中交谈着。
陈如君自然是没有机会被迎进前厅的,此刻的他正与罗衫中年漫步在这亭台楼阁吴门烟水之间。
他早就注意到了那些被迎进客厅的知名人物,而那样的尊贵身份,正是他所向往的。
他没有上前拜会任何一人,此时的拜会只会是一种攀附,不会被任何人所重视。
所以陈如君依旧跟罗衫中年在一起,他发现罗衫中年不仅是个会说话的人,更是一个渊博的人。
罗衫中年向陈如君叙述了很多关于这苏州园林的历史文化与人文情怀,让对此知之甚少的陈如君享受到了一波知识的洗礼。
一个不懂得风花雪月与诗情画意的君子,算不得一个完美的君子,更何况这些关于苏州园林的悠远文化,将会是陈如君与其他人攀谈的最好谈资。
所以陈如君听得异常仔细与认真。
当有美丽事物存在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过得很快。
陈如君惋惜地叹了口气,他与罗衫中年正相谈甚欢,可午时将至,烟雨楼的下人传唤各路英雄好汉入席赴宴。
罗衫中年笑道:“郑某孤身一人,陈兄若是不弃,你我同坐一席可好?”
陈如君自然乐意,因为罗衫中年不仅会说话,学识渊博,更重要的是他极其会做人。
他总是对陈如君保持着一份敬仰之情,陈如君当然乐意让其坐在身旁。
宴席之地在烟雨楼的广场中,广场面积几近四亩,如此大的广场显然是为了这次宴会而扩建的。
近千张的桌子摆在广场之中,整个苏州城客栈酒楼的大厨早已被烟雨楼征用。
广场的正前方有着一座门楼,门楼之下摆着一张红木椅,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沈云楼的席位。
陈如君与罗衫中年坐在偏后的一张桌上。
烟雨楼内今日虽是鱼龙混杂,可每个人的心中对于三六九等都有着划分,他们都很精准地将自己定位到了合适的席位。
各大门派与世家的代表,自然是坐在了首席。
魏尘虽也是无名小辈,奈何寿宴的主人是他的伯父,他有幸与韩露鸳坐到了前列。
仆役丫鬟穿插在拥挤的广场中,却没有丝毫的杂乱,有条不紊地将酒菜上齐。
沈云楼已然坐到了门楼之下,沈飞作为他的儿子,自然站在他的身后。
门楼建的大气异常,楼匾自右而左书刻着龙飞凤舞的“烟雨楼”三字。
门楼的梁柱之上镌刻着一副镂金对联:“清风竹剑藏功名,狂火龙刀侠骨香。”
陈如君的目光中透露着浓浓的憧憬,他幻想着有一天,椅坐门庭之下,坐拥园林府宅的人是自己。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有些难以自拔,甚至都没有听清沈云楼的一番客套话。
幻想总是那么美好,美好到让人沉醉。
直到罗衫中年为他斟酒,他才回转过神来。
沈云楼的客套话早已说完,此刻他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陈如君不由收敛心神,他的确好奇沈云楼在这样的盛会之中,究竟要说出怎样的事情。
魏尘在沈云楼的呼唤下站起身。
韩露鸳的心陡然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魏尘的手,眼中满是关切之意。
因为韩露鸳知道,沈云楼说的这件事,必要关系着魏尘心中的仇恨。
魏尘转头,给予了韩露鸳一个宽慰的微笑,便离席了。
他腰杆笔直,手持三尺剑朝门楼下走去。
今天的剑身没有包裹绒布,因为今天注定是个释放杀心的日子。
在近万江湖人士目光的注视下,魏尘沉稳地走到沈云楼的身边。
不卑不亢,目色沉稳。
陈如君死死地盯着魏尘,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陈兄?”罗衫中年显然是注意到了陈如君的失态,笑声询问。
“没想到是他。”陈如君缓缓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低声说道。
“哦?陈兄认得此人?”罗衫中年似是来了兴趣。
陈如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望着门楼之下傲然挺立的魏尘,他真恨不得此时那享受万人瞩目的人是自己。
若真能如此,别说叫沈云楼一声伯父,便是喊他爷爷,陈如君相信自己也会愿意的。
“仅仅一面之缘,可惜此人不过是个狂妄无知自大无礼的竖子。”陈如君心中愤懑,可面上却是摇头叹息地回答着罗衫中年的问话。
罗衫中年嘴角挂起一丝玩味的笑,他轻咳一声,道:“陈兄既然如此评议,那这青年无疑品性十分低劣。”
同席之人未曾见过陈如君与罗衫中年,对于两人无端的品头论足甚是反感,却又不敢出言指责。
因为同席之人也不过是江湖中的泛泛之辈,他们没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底气。
他们只好装作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继续凝神倾听着沈云楼的发言。
沈云楼握着魏尘的手,声音显得有些沉痛:“清风剑魏风竹,是我四十多年的结义兄弟,当初若不是他,便不会有今天的烟雨楼。可就在半月多前,他却遭到七星堡郑天行的毒害,我这贤侄更是在重重追杀之下死里逃生。所以今天,我便是向武林宣告,烟雨楼不杀郑天行誓不罢休。”
广场之中陡然惊起阵阵骚动,沈云楼的这个决定注定会在江南之地掀起一场纷乱。
“阿弥陀佛。”玄名大师的光头在午间暖阳的照耀下异常耀眼,他轻叹了一口气。
其余各大门派与世家的代表人物脸上倒是没有多少异样,毕竟江南之地的纷乱与他们本就不相干,说不定各大门派还能在这场争乱中谋取一些好处。
烟雨楼众人听闻楼主的宣告,心中也是惊异。
七星堡与烟雨楼在这江南之地已然安稳了二十年,这样的平衡莫非要被楼主亲手打破?
三大阁主轻叹了口气。第四阁主董仲楠则是眉头紧锁,张了张嘴却又抿嘴不语了。
魏尘感受着沈伯父手上传来的温热,心中涌起股股酸意,两行热泪自他刚毅的脸庞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