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江宁府。
早朝下朝后, 韩如山还有些困倦, 于是便回宫打算再歇一会儿。然而他刚躺下, 便有宫人前来禀报:“陛下, 建武将军求见。”
韩如山不仅皱了下眉头。又是马束?
这才刚下朝, 马束应该知道那些世家子弟们都回去了,他有什么事,不在朝上说,却要下朝后找过来?他是特意避开别人来找自己的?
韩如山本想直接回绝,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请马将军进来吧。”
不多时,马束被宫人带上殿来。
韩如山不冷不热地问道:“不知爱卿找朕有何要事?”
马束上前跪下行礼, 道:“陛下, 臣还是为了在徐州边境增加兵力之事。”
韩如山已经料到他没有那么容易死心, 不禁摇了摇头。
马束道:“陛下, 如今蜀、粱大战, 陶北已经下令将驻徐州大将田畴调离,徐州即将群龙无首,这对我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梁国上下都把心思放在河南上,不会发现我们的行动的!我们大可借着梁国资助军粮的机会, 以修路为名暗中集结人马,一面在徐州边境增加兵力, 一面收买徐州势力,以便将来能随时夺取徐州!”
韩如山不紧不慢道:“马爱卿啊……”
还没等韩如山开口,马束又向前腾挪了两步。韩如山身边的亲兵立刻紧张地上前, 生怕他对韩如山不利。
然而马束只是急切道:“陛下可曾想过,纵使梁国声称他们会夺回河南,可当他们当真做得到吗?那陶北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梁国军心溃散,蜀国却兵强马壮,只怕蜀军此战败多胜少。更何况,若此战旷日持久,胜负难决,双方消耗甚巨,我们对梁国是见死不救,还是继续驰援?若能见死不救,我们今日又何必要救?若继续驰援,岂不劳民伤财?为何不将钱粮用来强兵驻防?”
马束一席话说的韩如山哑口无言。
其实韩如山如何不知他们行事被动?只是陈国不仅官场早已被世家们盘踞,就连军队也快成了各大世家的私产。既是私产,谁舍得把自己的私产拿出来为众效力?韩如山本就不是关心国事之人,这样纠缠难解的局面他嫌麻烦,索性不去管了。
马束又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不是臣危言耸听。然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陛下可曾想过,倘使有朝一日,敌军来袭,我大陈国有多少人仍可安享荣华富贵?而陛下您又该如何自处呢?”
韩如山怔了怔。
倘若敌军来袭,陈国内还有谁能安想荣华富贵?——那些世家们可以。他们在江南发展百年,根基深厚,势力深入民间。不管来的是蜀人,还是粱人,他们想要治理好江南,不可能对这些大世家赶尽杀绝,反而还要借助他们的力量。顶多就是回到前朝时,将这些世家力量排挤出官场,以免他们割地自据。但治理百姓,还是少不了这些人。
那他自己呢?自己也能善终吗?——只怕,极难。陶北也好,朱瑙也好,都不会承认陈国的正统性,那他这皇帝自然就是大逆不道。一旦他落入敌人手中,恐怕再无活路啊……
而这些话,那些世家是绝不会跟韩如山说的。韩如山此人胸无大志,性情淡和,喜好风雅,只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对权力不怎么感兴趣。这也是世家们为何要推举他坐上龙椅的缘故。当初选了他这个傀儡皇帝,何尝没考虑过日后他是个极好的替死鬼呢?
马束这一分析,点醒了韩如山,韩如山恍然大悟。然而他也只是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些,并未焦虑急躁。他思索片刻,摇头叹气道:“若真到了陈国要亡国的时候,朕不想落入敌手,被敌人□□,那就只能早些自我了断了。”
马束:“………………”
他差点没气呕血。
他早知道韩如山这人性情懦弱,当初做皇帝也是推辞了几番后无力再跟人争执才被硬推上皇位的。可他没料到韩如山懦弱到了这个地步!
他今日来明明是想点醒韩如山,让韩如山焦急之下开始倚重他,哪想到韩如山来了一句早点自我了断……那还不如让他现在就抽刀把韩如山了断了得了!
他强咽下冲到喉口的老血,道:“陛下何必坐以待毙呢?如今天下形势未明,只要陛下用人得当,不求争霸天下,也可安享此生啊。”
韩如山疑惑地看了马束一眼。这话倒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他对于问鼎中原、统一江山不感兴趣,但他也并无求死之心,他想的是能平安喜乐安度年华。如果陈国能安定到他老死的那一天就再好不过,至于以后天下形势如何,与他何干?
马束见韩如山终于心动,咬了咬牙,道:“若陛下派臣前往淮南,给臣权力,臣可以不要朝廷一兵一卒,在当地自建军队,图谋徐州!”
韩如山又吃了一惊。自行组建军队?马束可真的是拼了!
需知马束虽为建武将军,但他也只是个光杆将军,空有官职,却无军权。他锋芒渐露,世家们对他十分防范,都不愿见到他的权势进一步扩张。就连他原本的靠山柳家,也因为他渐渐不再听话,与他的关系变得颇为僵硬。
于是马束走投无路,宁愿离开朝廷,赤手空拳去淮南起家。他这时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淮南地靠边境,陈国的几大豪族在那里并无势力。倘若放权给马束去做,他们应当也不会反对。
韩如山将信将疑道:“你真有把握保江南太平?”
马束掷地有声道:“臣必当尽力而为!”
韩如山想了想,松口道:“好吧,朕会考虑的。”
这到底不是一桩小事,韩如山也不可能当下就答应。但他松了口,事情就成了一半了。马束大喜过望,磕头道:“谢陛下隆恩!”
韩如山摆了摆手。
马束见韩如山面有倦色,不敢再多加打扰,于是行礼告退。然而他刚走到殿门口,韩如山叫住了他。
“建武将军。”
马束忙停下脚步:“陛下还有吩咐?”
韩如山语气平淡道:“若有朝一日,敌军来袭,马将军还能安享荣华吗?”
马束一怔,目光闪了闪,忙道:“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韩如山笑了笑,也不知信不信他这话,淡然道:“朕要歇了。爱卿退下吧。”
……
……
一个月后,马束离开江宁,前往淮南。
而几乎与此同时,田畴也集结了几千精锐士卒,离开徐州,奔赴河南。
……
一个月后,宋州。
田畴坐在军营内,几案上放着一堆公文。他刚看完几份,一名官员又捧着一摞公文走进来,放到案上。
田畴眉头皱得快打结,放下公文,扶住额头。
这些公文都是那些杂牌军们的破事,谁和谁为了什么事吵起来了、谁和谁打架了、谁闹脾气了想要打道回府了……每天这样的破事儿都层出不穷。
七八路不同来历的杂牌军、十二万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卒,对于田畴而言,最难的事情并不是如何进攻河南,而是如何管理者十二万人。
一堆糟心事烦得他快要崩溃,然而这些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料到了。他听说蜀军已经退守虎牢关了,但他并没有在距离虎牢关更近的开封集结兵马,而是选择了在更远的宋州先把兵马集结起来,宁愿为此多绕些路、多耗费点力气,就是为了在出兵前先把这些乌合之众打理得至少有点军队的样子。
田畴很清楚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谢无疾,那是赫赫有名的杀神,多年来带兵横扫北方,几乎战无不胜;朱瑙,比谢无疾更可怕,极擅不战而屈人之兵!
即使陶北发动此次战事的目的不在于取胜,而在于消耗敌人和异己,但田畴至少也要让敌人有所消耗才行吧?他统帅的这十二万人,最大的问题不在于缺少训练,而在于心不齐。现在大军才刚刚聚集,矛盾就一大堆了,等上了战场还得了?
田畴可以想见,蜀人一定会在战场之外下功夫。他们会收买离间这些杂牌军,会策反他们,会挑拨他们自相残杀。而出征前,田畴就要未雨绸缪,杜绝这些事情的发生。
片刻后,田畴火气消了些,召来亲兵问道:“我提出往各军中安置监军的事情,他们有回信吗?”
这几路杂牌军都不愿意被整编,坚持要各自为伍,田畴强迫他们不得。要控制住他们,那就只有安排足够的人手去进行监视了。
亲兵道:“田公,他们全都拒绝了……”
那些杂牌军的军官也不愿意田畴把手伸入他们的军队,这一点田畴也料到了。
“没关系,”他平静道,“让我们的将士每天杀鸡宰牛,喝酒吃肉,让那些杂牌军看着吧。”
亲兵一愣,道:“将军,这……”那些杂牌军本来就对嫡系部队有意见,现在田畴还让嫡系部队喝酒吃肉,只给杂牌军看着,这不是更不利于凝聚人心了吗?
田畴却道:“你先去安排吧。”
亲兵听他这么说,也没办法,只能去了。
田畴叹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脑袋,继续看那些没完没了的写满鸡毛蒜皮的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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