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阳陵外,五百筑陵军整装待发,唯独主将中护军张劭迟迟没有出现。
筑陵军大帐之中,石鉴与张劭对坐。前者着官服,后者着筒袖铠,头戴武冠。
两人之间隔一案几,几上置有虎符、圣旨。
“司空为何久不发?”张劭焦急问道。
自给事黄门侍郎授虎符宣圣旨,过去已有一柱香的时间。其间张劭不断劝说石鉴依旨发兵。石鉴却是犹犹豫豫难拿主意,这才拖到此刻。
石鉴开口道:“今,工未竣,实难再调兵马以为他用!”
张劭急道:“天子令,天下从。圣旨诏,虎符至,当从。起兵,诛反贼!”
“天命不受为死罪,私延工期亦为死罪。此之境,当真进退维谷,难以决断。”石鉴似乎十分苦恼,扶额叹道。
张劭道:“下官有一两全之策。若不误工,自不可尽调筑陵军。司空不妨抽调三百监军,暂听下官号令。加之帐外五百,以八百之众敌三百,足矣。且来往无需一日,便可归,定不误修陵之事。”
看似此计是张劭为兼顾圣命与修陵两事而想出的权益之策。实则自然不是,张劭身为杨骏亲外甥,自然知道石鉴心中是看不上自己的舅舅杨骏的。故捉拿司马亮之时,石鉴若是在场,即便不偏向于司马亮,也不会轻易允许自己痛下杀手的。所以借兵而不请将,才是诛杀司马亮最为保险的手段。
石鉴听罢张劭所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中护军此计甚好!”
张劭闻言以为此事就此定下,刚欲假意谢过石鉴。
不料石鉴另有后话,道:“但筑陵军为监军,多未遇实战,且皆为步兵。八百之士,虽其数远胜三百,然以步兵敌骑兵于平原之上,若敌设以伏,以速制缓,则毫无胜算。”
合辙说来说去石鉴还是不同意借调士兵于自己。张劭不由心中生火,直感自己被石鉴戏弄,压抑怒火咬牙问道:“下官愚钝。若此计不可施,不知当行何计?”
“中护军误矣。吾之意,以八百士敌三百骑,若欲胜,则还需一物。”石鉴幽幽说道。
“下官不知大人所言何物?”张劭一听石鉴不是拒绝借调士兵,顿时语气放缓,诚心问道。
“斩马刀!”石鉴缓缓吐出三个字。
闻言张劭眼前一亮,他虽为中护军,不过是因为他是杨骏的外甥,并未真有统帅之能。若是没有石鉴提点,任他读过些兵书,一时之间也难以想起这骑兵杀器。
“另取弓箭三百配以后排,敌骑未近之时,射以击之。”石鉴曾任光禄勋多年,如此简单的兵法他还是知晓的。
“下官受教!只是弓箭易取,斩马刀难得。不知筑陵军中可有所配?”张劭此时俨然一副受教模样。对于时间之前的两句话,张劭甚是感激。若是贸然出兵,搞不好会兵败收场,自己更有可能会殒命当场。
“筑陵军职为监军修陵,自然不配此等兵刃。此事还需中护军亲自一行。”石鉴没说行至何处。
但张劭心中已有主意,拱手谢过石鉴,起身出了大帐。至于那帐外的五百将士,自然还是留在帐前,只是准许他们可以原地休整。
张劭出帐不足片刻,石鉴便自帐外唤入一亲兵。
石鉴开口命令道:“洛京城外南四五里处,有一府宅名曰月隐斋。汝且往,代吾传一信于此宅主人。”
说罢,石鉴拿起案上毛笔,于纸上写下:骏已请令,命吾出兵,望君速归许昌!
短短十四字,写于一张窄窄字条之上。石鉴将其交与亲兵之手,并命:“汝从后出,亲自交与,速去速归,不得有误。必于中护军前返,不得令他人知此事。”
“得令!”亲兵打拱回道。
亲兵出,石鉴独坐于帐中,心中想:汝南王,我只能助你于此。至于生死,乃为天命,为人者只能尽力一搏。
其实石鉴与司马亮关系并未多么亲密。他不过是觉得杨骏无德无能,才略微出手相助。若是杨骏权倾朝野,天下必乱。若是外戚与宗室之间,过早兵戎相见,那朝臣、将士、天下百姓都将提早受难于水火之中。石鉴不过是想尽自己绵薄之力,将这一场迟早到来的战争尽量后延。至于能延多久,他自己心中亦是不知。
在看张劭,待其将一切禀明杨骏,没做一刻停歇,杨骏便带着他入宫请命。而司马衷已经将虎符圣旨下达,对于从兵曹之中调取五百斩马刀这种小事自然不会不同意。遂大手一挥,命兵曹郎领二人前去去所需兵刃。
一个半时辰后,张劭带着几辆大车回到了筑陵军营中。车内装满崭新的斩马刀,以十个为一捆,捆了整整五十捆。
张劭带着满脸笑意走入帐中,躬身作揖道:“斩马刀已取,司空可下令,调三百监军于帐外。”
石鉴自然也是报以笑容道:“另有一事,中护军须知。”
“何事?”张劭不禁皱了皱眉,没好气的问道。自己已取回斩马刀,原以为眼前的石鉴老儿必是无话可说乖乖调兵。谁曾想他竟然还有要求,这使得张劭心中原本已经消了的怒火又窜了上来。
“峻阳陵所在之处,乃为机密。筑陵之人无论军民皆可不擅出。”石鉴说道。
即便是张劭知道石鉴所言的确有理,但在他看来石鉴如此三番五次寻找借口,就是拒不出兵的意思。所以张劭只是阴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见张劭模样,石鉴微微一笑自顾自的说道:“中护军率筑陵军出,需以黑布遮其言。八百将士皆由中护军一人所领,如何?”
石鉴此举虽是麻烦,无疑增加了行军时间,但此时只要可以出兵,莫说以黑布遮眼,就是再以铁条封口,张劭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只好如此。”张劭点点头表示答应。
“三百监军已于帐外静候中护军。”
果不其然,待张劭走出营帐之时,三百监军不知何时已经站于那五百士兵身旁。而八百将士阵前还站着四名士兵,各捧一捆黑布条,只等张劭下令。
看来石鉴早已料到,对于眼缠黑布这一要求,张劭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且不说众军如何分发斩马刀,脸缠黑布的。良久之后,一切的当,张劭终于率领八百筑陵军离开了筑陵军营地。
自张劭一率部离开,石鉴便令那名传信亲兵入,问道:“如何?”
“不辱命!收信之人代话于将军。”
“言!”
“即刻启程!大恩来日相报。”
听闻亲兵所言,石鉴不置可否轻轻一笑。他所做一切可不是为了司马亮的来日相报的。
张劭费尽周折,帅八百筑陵军至“月隐斋”时,司马亮早已率四百骑兵与部下亲属走别道一应离开。独留一所空空如也的“月隐斋”给张劭。
可以说,仅凭时间一人之力化解了原本一场必将发生的战争。不过也仅此而已,外戚与宗室间的战争终将打响。而后世对于今日之事,只知石鉴按兵不动化解危机于无形。却不知其后这诸多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