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贴身侍女相提醒,贾南风是断然不会想到司马越的。
在外人看来,司马越与司马亮虽同为宗室,然由于其父司马泰与司马亮两人素有政见不合,不常往来。所以一时之间,贾南风并未想起可以寻求司马越相助。
奈何贾南风行事作风虽然彪悍,常出现于宫中她本不该去的地方。但终究她还是有所顾忌,不敢随意出宫而去。且其身旁都为宫女、宦官,若想出宫而去皆需遵从繁琐宫规,更不提出城而去。若遣身边之人前去相告司马亮,恐怕到时,整个“月隐斋”及其周边二营都已惨遭屠戮。
正处由于焦躁之时,贾南风贴身侍女一言点醒了她。
“其实左卫将军之境,比之皇后,亦是相同。”
婢女说此话之时,本是贾南风无比烦躁之时,刚想抬手掌掴自己这个多嘴的贴身侍女。但抬手之间,贾南风再次细细思索婢女之言,越发觉得其言甚是有理。
可是抬起的手,若是就这么放下,那皇后岂不是在婢女前失了面子。“啪”的一声,贾南风的掌狠狠地落在婢女的脸上,迅速的映出五条鲜红的印子。
吓得那婢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哭泣道:“婢子多嘴!皇后饶命!婢子不敢了!”
“若要再敢多言,拖于庭中,乱棍杖毙!”贾南风其实心中不怒反喜,但下人终究是下人,多嘴仗毙理当如此。
此言一出,那婢女如临大赦,身体也终于敢放松下来,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也不管跪倒于地的婢女,贾南风细细思索起刚刚婢女所言。诚如其所说一般,现如今司马越与自己处境几乎一模一样。其父司马泰虽为宗室之中实力较为强大一支,但若仅论朝中之势远不及司马亮,与杨骏相比更是相去甚远。若是司马亮被杀,左卫将军司马越变当真如自己一样,受困于宫中,独木难支。再论其宗室身份,只怕境遇比之自己更有不及之处。
人人皆说司马越乃是宗室之中难得的青年才俊,才智品德皆不输于其父司马泰。一个连自己妇人家都明白的道理,他若不懂,当真有辱青年才俊之称。
念及至此,贾南风决定放手一赌,赌的便是这世间之人并未胡乱吹捧,赌的就是此次司马越会站在司马亮那边。
换一黄门入,命其取来纸笔,与其上书写寥寥数语,将宫内所发生之时大略表明,仔细卷好交于那黄门。命其即可送至卫署之内,亲手交与司马越。
黄门接过贾南风手中纸卷,小心翼翼地藏于袖中。他虽不知其中所书究竟为何。但观贾南风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很清楚不论是没有亲手送达,还是途中偷看,只要被贾南风发现必是难逃一死。
而司马衷为何如此惧怕自己这位丑媳妇,也正是因为数次目睹贾南风下令仗毙下人于自己面前。其狠辣手段,在司马衷那颗善良且不谙世事的心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阴影。
片刻之后,这名黄门于卫署之中见到了司马越,将皇后所书密信亲手转交。并代为转告:“此信兹事体大,还望将军莫穿于三人知。”
本来皇后亲自派人前来传信已经使司马越心生疑窦,又留下这样的话更是令他摸不着头脑。询问送信之人亦是一问三不知,只得作罢。
待黄门离开,司马越这才将手中纸卷缓缓展开。
上书:虎符出杨骏得,可调牙门筑陵二军。剑指汝南,一日之内,亮身必殒。
短短二十多字,其中涵盖的信息却是尤为庞大。表面之意,似是贾南风得信,好心相告。而司马越则是承其情,将此事转告司马亮从而得益其中。
若司马越只是智慧有限,悟出此层意思之后,必会即刻启程转告司马矩或者司马亮。然,世间盛名,并非皆虚。至少世人对于司马越的评价并无夸大之处。
得此密信,司马越并没有着急出卫署,直奔城外转告司马亮。
他只是坐会凭几之上,细细思索。
在他看来,贾南风此人很不简单,虽为女身,却有权谋之心,所图也绝非仅仅是后宫之首的皇后名分。短短须臾之间,司马越已将贾南风心中算计了然于胸。恰也正因如此,他到犯难起来,不知究竟该不该转送此封密信。
单从此举已能看出贾南风的野心之大,只有杨氏外戚与宗室之间势同水火且势均力敌之时,她身为无依无靠的皇后才能从中生存发展。但在司马越眼中,贾南风终究是一条不知回报的毒蛇。只待其羽翼渐丰,朝中有自己实力之后,便会反咬一口。届时只怕这第一口咬的是杨骏,这第二口就会咬到自己这些宗室身上。
反观司马亮倒像是一只垂垂老矣的老虎,虽有执掌天下的雄心,奈何已无勇气与睿智。昨日自己出手相助,本还抱着司马亮会返回封地聚集力量一举扳倒杨骏的心思。何曾想司马亮的贪婪与糊涂早已超出了自己的预期,若不是昨日的计策万无一失,只怕今日司马亮薨后,紧接着倒霉的就是自己。三方相较,司马亮反倒是最无胜算也是最为无害的一方。
至于杨骏不过是一条鬣狗。狂妄无能,只能遍扶党羽,以众欺寡,再分而食之。如今得势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转瞬即逝。只需短短数年,天下必将民怨四起,届时任何诸侯借机起兵都可以轻易令其倒台。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时无英雄,竖子成名。
如此比较下来,在司马越眼中,未来不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整个大晋王朝来说,只怕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杨骏与司马亮二人,而是今日那看似好意相告的蛇蝎妇人。
不得不说,司马越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眼界智慧皆是人中极品,无愧于人杰之称。
想名其中症结,司马越眉头舒展,心中已有答案。
唤亲兵入,取炭盆于堂内。亲兵惊讶,此值酷暑之时,将军取炭盆作甚?不过其位卑不敢多问。
依令行事,亲兵取炭盆,入,置于堂中,后出。
司马亮将手中纸卷仍如火盆之中。原本只有星星火光的炭盆,突入燃料,顿时燃起一簇火苗,将那纸卷彻底包裹。待火焰渐渐熄灭,炭盆之中只剩下木炭与点点灰烬,再无半点纸张之样。
可怜贾南风,还在后宫之中洋洋自得,以为自己此举不但为自己谋得了空间,更是卖与司马越和司马亮一个天大的人情。殊不知,司马越不但未如其所愿,更是从此举之中窥得贾南风野心,早早防备起来。
只是不知对此一无所知的司马亮究竟能否躲过从天而降的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