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题漏题,即被视为科举舞弊的一种,历来对于科举舞弊,都是从严处置,而且决不轻饶。
陈在听闻了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之后,反而有些窃喜,当然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他一个,估计大部分的考生都是欢呼雀跃的,因为既然泄题,那么这一次的府试成绩就作废,不久之后知府肯定会重新举行一次考试的。彼时题目大概不会这么难了。
绍兴府的考生都没有离去,整日围坐在官衙不远处的茶馆里议论。两三日的时间里,传出不知道多少小道消息来,说什么的都有,都在揣测这一次的泄题事件。
“听说是知府老爷身边的小厮把题目泄露出去的,”有个考生就悄悄道:“收了人五百两银子。”
“谁能买通知府身边的人呢?”另一个考生就道:“问题就在这里,究竟是谁敢冒这样大的风险,关键是这人还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呢!”
坐在另一桌子上喝茶的陈也在想这个问题。这一次的泄题案有些古怪,怎么泄出去的,泄给了谁,到现在一点风声也没有透出来,所有人都在模糊地猜测,却没有一点真凭实据。按理来说,舞弊案发出来,一般都有指证的人或物,比如说从考生夹带中搜出了一模一样的题目,或者有人指控某某人贩卖一模一样的试题,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知府大人是怎么查出来泄题的,”有人就道:“不过想来很快就能追查出来主谋了。”
“何以见得?”陈就问道。
“咱们考试的时候,”这人就笃定道:“第二道大题那么难,大家伙儿谁能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做好了?只有那提前得了题目的,才肯定能写出一篇锦绣文章来,知府大人一阅卷,只要把那写的天衣无缝的文章拎出来,定是主谋无疑。”
陈冷冷瞥了他一眼:“写的好的人,就是主谋?你说这题难,但这样的题目在某些人眼里,根本不觉得难,若是徐渭来参加这一场,轻轻松松写出一篇好文章来,你也说他是提前知道了题目的吗?你这一席话,我看都能叫唐伯虎不安于地下,要死而复生了!”
唐伯虎当年折戟沉沙的科举案,也就如今天一般,是被人怀疑提前得知了题目,才能做出锦绣文章来,但事实经过这么多年,几乎已经呈现在天下人眼中。才高八斗,才高于众,能破开别人破不出的题目,写出别人写不出的好文章来,这难道原罪吗?
陈发现有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少,他目光扫过去,许多人纷纷低下头去,也有不服气的,似乎还想跳起来,然而就在这时,府衙大门忽然打开了,当中出来一队衙役,奔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你们当中,”为首的衙役道:“有没有叫陈的?”
“是会稽陈吗?”陈站起来莫名所以:“我就是。”
上来两个人就将他按在了桌子上:“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就是你,你小子胆儿也真大,竟敢伙同妖人,买卖府试题目!不多说了,跟我们去府衙吧!”
陈被吆五喝六地架起来,扔进了府衙大牢里,摔得七荤八素。在这里他不算是孤单,因为他遇见了熟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衙役口中的“妖人”蓝道行。
“府试泄题案,为什么会跟你扯上关系?”陈一轱辘翻起来,隔着铁栅栏和蓝道行说话:“你干了什么腌事儿?”
“府试泄题?”蓝道行比他还要莫名其妙:“什么府试泄题?”
“他们抓了你我来,”陈怒道:“说是跟府试泄题有关系,你怎么弄到了府试的题目,你到现在还不跟我说实话吗?”
蓝道行完全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拍着大腿道:“我什么都没做,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就被抓来了,他奶奶的,你见过从被窝里抓人的吗,害得老子差点不举了!”
按他的说法,他昨晚上正在莳花馆温柔乡之中,谁知道好事正在紧要关头的时候被这帮狗娘养的官差揪起来,什么都不解释地投进了大牢里,到现在一口饭不给吃,一口水也不给喝,在陈进来之前,还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只以为是嫖娼的问题呢。
“这么说他们没审你?”陈道:“没审你怎么抓的我?”
陈再三确认,蓝道行就差破腹自明心迹了,他发誓自己绝没有买通人,更没有买通题目,他和知府公门唯一的一次关系就是隔空猜物那一次,从那之后他就拿了一大笔钱开始了流连莳花馆的日子。
陈其实相信他的话,蓝道行完全没有买通题目的理由,也没有那个本事。
“那你这么多日子以来,没有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陈又问道。
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陈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用审你,就知道你背后的人是我,是谁知道地这么清楚呢……”
他已经有所感觉,这一次的泄题案,约莫就是冲着他来了。但他仍然不太敢相信。
直到陈被带到了审讯室内,他看到明晃晃的烛火映照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两个用刑的衙役摊开铁鞭,抖了抖上头乌黑的血迹,“先来几十鞭子,听个响儿!”
陈顿时道:“不用,不用,你们要知道什么,我全说。”
“倒是个知情识趣的,也免得我们兄弟俩劳累了。”衙役就乐呵呵道:“你前头那个已经招供了,说他把考题卖给了你,你认不认?”
“认,怎么不认,”陈痛痛快快道:“不过我说一句实话,买的时候还真不信他卖的是真考题,谁知道还没假,我买了七八个考题了,就他这个一字不差,只可惜我没有十成十地信,卷子也没有做好。”
“你还买了七八个考题?”这两个衙役倒是很感兴趣。
“浦街上押题的人多了,满大街的叫嚷自己押对了题的,一题能嚷嚷到二十两银子。”陈就道:“我压到了二钱银子,买了七八道。您别说这都是舞弊,押题不算是舞弊吧,这是概率问题,就像是蚌壳里挖珠子,切开一千个,总有一个会中的。”
“狗屁,”这衙役道:“你以为那姓蓝的妖人这一次也是侥幸中了?”
“难道不是吗?”陈就道。
“他是用了妖法,看到了盒子里面的考题。”这衙役就道:“隔空猜物!”
陈差一点被自己的唾沫呛住:“隔空猜物”
“全绍兴城都知道这家伙会隔空猜物,在知府老爷面前耍了两把,把把都猜对了,”另一个衙役啧啧了两声:“小红亲眼看见了哩,噢哟简直不敢相信。”
“小红是谁?”陈道。
“小红是他相好,老爷身边的丫鬟。”前一个衙役就道:“府里头许多人都亲眼看到了,言之凿凿,都说他有妖法,眼睛能透视!”
“所以你们认为是他透过盒子,看到了考题?”陈无奈道:“简直是无稽之谈。”
“什么无稽之谈!”衙役忽然暴怒,把皮鞭高高举起来:“连知府老爷都说是他,他自己也认了,你还在这里巧言令色,还不准备招吗?”
“好好好,”陈不打算让自己皮肉疼:“我招,我招什么来着,哦对,我花了二两银子从他那里买了考题。”
两个衙役满意地点点头,上来就摁着他的指头要画押,却忽然叫起来:“不对,蓝道行说你花了十两银子,你怎么说是二两?”
“那就是我记错了了,十两就十两。”陈道:“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知府老爷,是不是生病了?”
听到李圭并没有生病的消息,陈就万分不能理解,李圭既然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能认为蓝道行能隔空透视并且凭这“特异功能”偷盗了考题这就是一个四品官儿该有的智商吗?他真的要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