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小筑里,徐渭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让官娘瞧了,问道:“这样写如何?”
官娘放下箫,纤纤玉指指着一处,道:“这里唱法改用小调,换一个下三弦也许会更好。”
徐渭蹙着眉头哼了几遍,官娘就为他打板,唱毕果然好听许多,他就将这一处重新改了一遍,最后道:“文曲有一个不美的地方,拐音总是不够,拉不上去,应该想个办法弥补一下。”
徐渭和官娘两个,为了《白蛇传》的音律苦思冥想着,官娘有极高的音乐素养,徐渭有极高的写作才能,两人合作起来简直是天雷地火十分契合,有时候陈还没明白徐渭要表达什么意思呢,官娘已经按徐渭的想法改了曲调,让陈叹为观止。
“你觉得怎么样?”徐渭问道。
“啊,写得好啊,”陈回过神来,看着手上的戏文:“丽日烘朱翠,和风荡绮罗。若非日落都门闭,良夜追欢尚未休。写得好。”
他对徐渭是百分百相信的,然而徐渭却“呵”地一声:“我没问你词儿写得好不好,我问你刚才官娘唱的怎么样?”
“官娘唱的真是好,已入纯青之境,”陈咳了一声:“幸亏我把她找来了,要不然天天还要受你的公鸭嗓荼毒,苦不堪言啊。”
官娘掩嘴一笑:“文长先生真是哪儿都妙,唯独嗓子,着实拿不出来啊。”
“你的戏班子,搭建地怎么样了?”陈问道。
“我跟你说,原本我最担心的就是唱许仙的人,”官娘精神一振,滔滔不绝道:“我找到了绍兴盛家社的老人,他们手底下有几个苗子,叫我瞧了,都没有一个适合的。后来你道如何,我留在他们那里听了一出戏,戏台上的人我没看上,却发现一个听戏的人唱得比他们还要好!”
官娘自从看了《白蛇传》的小说之后,激动莫名,她发誓一定要把这出戏用最大的诚意表演出来,她这些时间除了和徐渭修改曲调歌词,就是去绍兴城里选拔适宜的角色人选。她顺利找到了小青和法海的人选,但许仙这个人物,她挑选了很久,却依然一无所获。
要么外形不符合,要么唱腔不过关,这可急坏了官娘,她那一天看过了两个草台班子也无着落,又拜访了盛家社退下来的老人,这几个老人手下有徒弟,徒弟唱戏的时候,有个人就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听着,本来官娘也没有怎么注意到他,但在徒弟们唱的时候,有个音节出现了纰漏,其实也不算是纰漏,因为那个调儿有个转音,很多人也就含混过去了,不是大家听不出来。
但偏偏这个看戏的人听出来了,还哈哈一笑,张口还把这句给重复出来了,而官娘听到的这一句,转调自然、圆润,用劲又浑厚,简直可谓完美,关键是他的声音,和官娘想象中的许仙的声音一模一样!
官娘直接冲了过去,把自己的来意快刀斩乱麻一般地说了出来,这个人也被官娘惊了一下,但似乎很好说话,他只是略略犹豫了一下,就笑着答应了。
“你拉了个票友?”陈道:“他唱得行不行啊?”
“人家唱得好得很,”官娘哈哈道:“我跟你说,他是个全才,什么地方的曲调,都会!昆山腔、九江清音、弋阳调……唱咱们文曲,更是唱得好!”
“那真是个人才了,”陈和徐渭奇道:“真是个业余的?是本地人吗?”
“不是本地人,”官娘道:“丹阳来的,人家是个戏痴,为了听戏到处都跑。”
又听到此人名叫方樗朽,徐渭不由得哈哈大笑:“樗朽?谁的名叫这个?”
不怪他笑,樗朽就是烂木头的意思,天下没谁的父母,给自己的孩子取这个名,岂不是在说自己的孩子朽木不可雕也?
“所有演员唱戏之前,要签一个协议,”陈道:“不能泄露《白蛇传》戏本,唱出名声之后,也不许私自离开。”
陈从青藤小筑出来,在街市上买了菊花糕和菊花饼装在礼盒里,就扬长去了县衙。
“你这后生,”当然被衙役拦下了:“怎能擅闯县衙?若是要告状,要写状子,要鸣冤,则先击鼓。”
“请禀告大老爷,”陈不慌不忙道:“就说陈前来拜谒了。”
曹正对他还是很有几分喜欢的,果然不一会儿那衙役就把他带进去了,见到曹正,陈就道:“草民祝大老爷重阳鹤添寿!”
重阳节还有两天就到了,提前拜望是对的,曹正就很满意:“来看我就行了,以后我叫他们直接放你进来,不用再通禀了。”
有特权当然是好事,特别是特权还用在自己身上。陈谢过,随即道:“草民本来还想着大老爷一定案牍繁忙,没有空见我的。”
“没什么案牍劳形,”曹正摆摆手:“就是一个新出的案子,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可是曹娥江女尸案?”陈接口道:“草民也听家父说了,听说女尸肚子里取出一枚珍珠,现在坊间传言,说什么的都有,实在骇异。”
“哦,”曹正惊讶道:“坊间有什么传言?”
“愚民无知,”陈道:“传来传去,说这女尸成了精,肚子练就了金丹呢!”
“哈哈哈哈,”曹正一愣,随即乐不可支:“真是笑死人了!能传出这个谣言,果然是乡野愚夫愚妇。”
“说得离谱,因为不知道真相罢了。”陈也笑道:“老爷,那珠子到底怎么回事?”
曹正擦着笑出的眼泪把事情说了,跟陈温说的一样。
“老爷”衙役过来,呈上了厚厚的几张纸:“仵作的验尸结果出来了。”
曹正接过来,一字一句读了,点头道:“跟我想的差不多,看来果然是失足坠水而死。”
陈听得明白,一瞬间不由得变色,什么叫失足坠水而死?
仵作分明是个专业的,怎么会看不出小桃是死后被抛尸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