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一声令下,响应如云,结果诸将左看右看,没有一个出来请战的。
徐鹏举当即面子就挂不住了,怒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厚养你们,不就指望今天这样的危急时刻用得上吗?!”
在徐鹏举的怒喝下,大到指挥同知,小到总旗小旗,还是没有一个主动请缨的。徐鹏举不知道是刚才倭寇徒手接箭那一幕吓坏了众人,只以为是这些人不肯听他的话,顿时暴怒起来,指着手下人的鼻子骂的是昏天黑地。
“他们不肯出战,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张时彻狠狠啐了一口:“这不就是武官的共性吗?”
徐鹏举喘了口气,忽然意识到这话不对,急道:“什么意思?”
“当年杨廷和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于是二百四十余名文官跪伏左顺门,劝谏大礼,虽然没有成功,但国家养了我等士人,我等舍身忘死,以报国家厚养之恩。”张时彻道:“国家也养了武人一百五十年,今日就是这样报答国家的!”
张时彻虽然也很惧怕,但这种惧怕比之武人们害怕失去性命的惧怕,就是另一种惧怕,他是怕自己守卫不力,损失自己半世清名,遭受唾骂,晚节不保。跟丢失了名节相比,丢命就不算什么了。
见张时彻如此,徐鹏举一方面暗骂这老家伙也害怕担责任,又不是领兵出战的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方面又对自己指使不动手下人而恚怒:“你们平时的能耐都哪里去了?自吹自擂,上比韩信,下比卫青的,能耐大的很,说起你们的老祖宗,当年如何如何现在呢?你们老祖宗要是看到你们这个模样,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诸将心中都道,要是老祖宗们都活过来,中山王徐达第一个跳出来,把你掐死。
“马武!”徐鹏举干脆点名道:“你去!”
“哎呦我的公爷,”马武当即一副哭脸:“我手下的卫所缺额严重,说是二千人,实际只有六百……您、您忘了?您修那园子,不还拉去了四百人吗?”
徐鹏举被他一说,脸皮都快要挂不住了,“刘大有!你的左卫刚刚勾去了一千人,是满额的吧?”
“是满额的不错,”刘大有只差没有哭天抢地了:“但都是老弱病残,不堪作战啊!”
一连问了七八个,各有各的情况,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个情况,因为大家都不想出去战斗,而这些情况也不是信口胡诌,因为他们说的的确也是实话。
说起来很简单,因为大明一直是世兵制,就是爷爷当兵,孙子也要当兵,子子孙孙都要当兵,籍贯也不会改变,就是军籍。这使国家的守备责任就落到了固定人群身上,军队也基本上成为一个封闭集团,出战作战、提着脑袋出生入死的责任落在固定人群上显然是极不公平的,时间一长就要想方设法逃脱了。而军官又喜闻乐见士卒的逃脱,因为他们可以堂而皇之地侵占逃亡士兵的军饷,名正言顺地吃空饷了。
日积月累下来,卫所军的缺额早已经令人瞠目结舌,缺额人数已经达到六七成,而那些没逃亡的军士也多为老弱病残之辈,是逃了也没有谋生能力的。将这种军队拉出来与倭寇作战,那简直就是笑话。
实际上卫所荒芜、人员缺损都是表象,最致命的是,因为承平已久,军官和士兵的素质都差得惊人,有的世袭将领连马匹都不会骑,连旗帜都弄不清楚,平时和同僚喝喝酒、吹吹牛,能偶尔率队巡逻一次,就算是很尽职了。这一点谭纶做南京礼部主事的时候,耳闻目见,体验最深,讽刺道:“比来法令废弛,行伍空虚,各该卫所官兵,大都桀骜不驯,玩钝无耻。驱之戎行,则恍然自失。责之城守,则恬若罔闻。”
让这些官兵上战场,则茫茫然不知所措;让他们守城,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徐鹏举的脸色越来越胀红,他只觉得张时彻的目光越来越鄙薄,而王公公也沉吟失望,顿时血气上头,道:“把我的盔甲拿来,本国公要亲自上阵!”
这下诸将纷纷劝阻,而徐鹏举是越劝越不听,最后直接拔出佩刀来,一刀砍断了檑木一角:“你等不去,不怕百姓戳脊梁骨,我还怕呢!”
见王公公要阻拦,张时彻将他拉住了:“让他去。”
“万万不可,”王公公道:“岂有堂堂大明国公出战倭寇的道理?再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如果出了事情,谁能担待?”
张时彻却哼了一声,努了努嘴巴。王公公一偏头,才看到徐鹏举居然点了三千人随他出城作战。
三千人对战七十二人,也不怕说出去笑话,徐鹏举虽然表现的虽然大义凛然,但实际上还是畏敌如虎的,也更惜命。
就见徐鹏举穿着大红罩甲,头戴紫金头盔,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手持方天画戟,坐下嘶风赤兔马,张黄盖而出,但看人物还是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的。
城门一开,徐鹏举在众军士簇拥之下,雄赳赳气昂昂而出,瞧见眼前这些人物猥琐的倭寇,不由得趾高气昂道:“呔!尔倭奴安敢犯大明!岂不知天兵所降,叫尔等顷刻化为齑粉!”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倭寇跳到了徐鹏举的马前,距离他约莫有个五六十米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脱去了身上的衣服,上身赤、裸,仅穿兜裆布,又跳跃又蹲伏,嘴里发出“咴儿咴儿”的声音,极尽挑衅之能事。
徐鹏举大怒,手一挥,只见身后的官兵弓弩齐发,却被这倭寇左躲右闪过去,甚至还徒手接了一支箭,不过还是有一支箭角度刁钻,一下子插到了他的屁股上。
官兵不由得放声大笑。然而还没有笑完,就见这倭寇伸手将屁股上的箭矢拔了出来,只因大明弓软矢轻,这一箭插到他的屁股上,却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而这倭寇居然撅起肥硕的屁股来,啪啪把自己的肥臀打得震天响。
倭寇有兴致拍着屁股嘲笑官军,实在是滑稽而让人瞠目结舌的画面。那城楼上的张时彻和王公公都忍不住拍案而起,气得脸色铁青。
然而最愤怒的还是徐鹏举,他只感觉自己被大大羞辱了,就要指挥军队杀过去将这各狗杂碎碎尸万段的时候,却从背后传来海螺被吹响的声音,霎时间一群倭寇从两翼包抄而来,四面伏起,像蝴蝶的翅膀徐徐张开,一下子就让官兵惊溃不已。
倭寇的埋伏和突袭如此猝不及防,因为徐鹏举和所有官兵的目光都被那个**的倭寇吸引住了,根本没有人发现倭寇偷偷埋伏在了两侧,一下子发起了攻击。
倭寇不仅擅长突袭,而且擅长长驱直入,他们舞刀进攻,将马背上的官军杀得叫一个人仰马翻、慌乱不堪,惨叫着翻身下马,满地打滚,还把身后的同袍撞倒。
只见倭寇的长刀刀身长五尺,后用铜护刃一尺,柄长一尺五寸,共六尺五寸,而官军的腰刀,长仅三尺二寸,只有倭刀的一半。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况且日本刀素来精良,其锋锐大概仅次于西亚的大马士革钢刀,一交手就把官军的刀枪都砍断了,而杀人那更是又稳又准又狠又快。
但见血花飞溅,大明官兵惨叫着落马,被倭寇一刀一个杀得是惨不忍睹。那数千人的队伍就这么被倭寇冲散,一溃千里,七零八落,而更让人惊骇的是,大部分的人还都是互相踩踏而亡,只一个倭寇逼近,一群人就惊慌失措屁滚尿流地退后,拥挤中不知多少人丧命。
而等两翼的倭寇汇合之后,为首的倭寇又吹响了海螺,然后又挥舞起手中的折扇来,扇柄一朝下,他们就跳跃七八步逼近,然后骤然倒转刀锋迎头砍下。霎时一片刀光,而刀下已经死伤数十官兵。而随着扇子左右摇摆,倭寇还会跟着左右跳跃以一种奇怪的步伐和路线,朝着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官兵逼近。
在楼上观战的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那倭寇整齐划一的阵型和挥刀方式就像建了一堵刀墙似的,墙翻过来便死伤一片,官兵根本无从抵御。
徐鹏举早在倭寇从两翼夹击的时候就落下马来,幸赖贴身侍卫拼死保护,将他从倭寇的刀下解救了出来,然而这些倭寇也知道他就是头儿,那刀阵就明晃晃冲着他的方向而来,有一刀还真的从他的头盔上削过,将那顶紫金头盔扫落在地上。
徐鹏举再也顾不得他所谓“从先祖那里继承”的头盔铠甲了,屁滚尿流地往城门逃窜,大叫道:“快开门,快开门!”
大门打开,没进来的人都想往里进,进来的人都大喊着快关门,看着徐鹏举进来了,王公公就下令闭合大门。
“还有一千人没进来呢!”张时彻大叫道。
“总不能把倭寇也放进来吧!”王公公道:“在门外都对付不了,放进来了还有什么办法?!”
张时彻哑口无言,只听着城下千人扣门不止,哀嚎不已,然后被倭寇无情杀溃。
与此同时,陈和成远带着五百团练赶往南京,因为南京的烽火台已经点燃了十二台,这几乎等同于勤王的求援信号了。
陈他们只以为围在南京城下的兵马有成百上千之多,没想到一路上遇到逃难的郊区百姓,都说倭寇只有几十个,不到一百个人。这让陈觉得不可置信,南京守城的军士加起来有八万人,八万人对付不了几十个人?
陈他们没敢贸然兵临南京城下,他们一面排兵布阵,一面打听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