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团练严加守御,每次向前线送军需,沿途一定要提高警惕。”胡宗宪道。
“胡大人,胡中丞!”外头忽然有人叫他,胡宗宪走出营帐一看,不由得道:“是……邵大侠?”
来人正是邵芳,在展销会上两人碰过面,赵文华是经常称赞邵芳伶俐,因为他的百花仙酒管用,邵芳也想送胡宗宪几坛,被胡宗宪婉拒了。
邵芳一身泥泞,从来潇洒整齐的风流客如今看上去也十分狼藉,像是从一排水沟里踏上来的一样,江南水多,如今苏州又多秋雨,看样子把邵芳也折腾得不堪。
“吴翁托我送来了十车药,”邵芳指着身后的推车,“金创、折疡、观音膏、行军散,还有六七种外伤好药……我走到长洲了,守门的官兵死活不让进,说是大人您的严令,不得已我又从丹阳叫了船来,太湖上一只船都没有!”
邵芳这一路也奔波地够呛,被拦在苏州城外不许进,走水路根本找到一只船,邵芳从丹阳老家自己叫船来,结果在太湖上行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巡检司的人发现,差一点火炮齐鸣。
一旦打仗,最需要的就是外伤药,金疮药最是见效,这一点算邵芳想的周到。不过邵芳来还有一件重要事情:“梦龙在哪儿?吴翁叫他去江北,不要掺和打仗的事情!”
陈把薇儿、楚嫣和刘妈托付给吴家,然后亲自送他们去镇江,吴奂似乎知道他不肯留下,把他看得很紧,不过陈滑地像泥鳅似的,寻了个空隙就跑了,把吴奂气得火冒三丈。这次邵芳被吴奂遣来,也是得了嘱咐,必要把人带回去,不让这小子瞎折腾。
胡宗宪刚要说话,却见亲兵一溜烟跑过来:“大人,那帮学生不见了!”
胡宗宪又惊又怒:“应该是去太仓寻梦龙了!苏州府学的学生,应该好好管教,无法无天!这是战场,不是他们府学后花园!”
此时的太仓,一场战斗终于结束,倭寇遭到了一次重创,最先退回他们的阵地。别看倭寇反身逃跑,但官军其实也不敢追,因为追逐的话,很快就会进入倭寇大炮的射程范围,对倭寇火器的锋利,官军还是领教了的。
倭寇肯定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的阵地上留守炮兵,大批士兵离开隐蔽处快速冲向伏击点,他们布置地伏击线十分松散,每二三十米一个炮兵组,每个小组还有鸟铳掩护,在整条伏击线上游动作战。
陈跟着官军简单清理了一下战场,将死亡官军的尸体拖了回来,这当中还有一个倭寇杂碎没有死透,居然跳起来又伤了一个官兵,才被打死了。
“……我们要想办法把倭寇的火炮弄掉,”这是官兵的共识:“他们的火炮射程远,咱们的火炮就根本发挥不出来。”
“再下一场雨就好了,”卢镗道:“昨天下了一场雨,倭寇的大炮哑火了不少。”
“求雨得雨。”陈指着天上管形状云道:“暴风雨马上就要到来了。”
卢镗神色一动,他似乎在盘算雨夜偷袭的可能,因为一下雨,大家的火绳枪都不能用。
“这人醒了!”陈回头一看,果然楚泽已经醒了过来,还想要趁机逃跑,被几个官兵死死摁住,又拿绳子套住了。
“你是个小孩子,还是大明人,为什么跟着倭寇侵略乡土?”卢镗就问道。
楚泽恶狠狠地盯着他:“生我的人早死了,救了我又养我的人是倭人!”
陈脱下鞋子就抽了上去:“我还以为你是为求自保、被逼无奈呢!原来你背华勾夷,连祖宗都不认了!”
楚泽被打得嗷嗷叫,陈也没有半分收手,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小子主动是投靠倭寇的。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败类。不管是为了想要报仇,或者获得他自己以前得不到的社会地位而充当走狗,总之这家伙到现在还没有半分悔改之心。
“我告诉你们,你们没希望的!”楚泽依旧叫嚣不已:“你们这一次抓了王直的老娘,彻底惹恼了他,他发誓要把淞沪夷为平地,让胡宗宪死无葬身之地!王直他可是三十六岛岛主,手下有数万武士,各个骁勇善战,你们就等着他的报复吧!”
“三十六岛岛主、七十二洞洞主?”陈又给他一耳刮子:“你以为这是天龙八部啊?”
没想到卢镗却道:“王直据萨摩洲之松津浦,僭号曰宋,自称徽王,部署官属,能控制三十六岛之夷,的确是声势浩大,但他所作所为,都是乱臣贼子,国家罪人,自忖能嚣张一时,能嚣张一世乎?如果他无所不能,为何连妻子老母都不能保全?”
楚泽一时语塞,在众人嘲笑声中却大叫道:“……你们自以为得意,用人质来威胁,在淞沪布下了口袋阵,我们就会上钩吗?告诉你们,这不过是瞒天过海的障眼法罢了!真正的军队,已经抵达白茆口了!”
陈不由得色变:“白茆口?”
吕家港白茆口的确是个登陆之地,而且那里并没有官军驻扎防守。
卢镗也神色一变:“白茆口下来就是常熟!”
两人一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妙之色。苏州城虽说好田多,但粮食最主要还是靠常熟、太仓两地供应,尤其是常熟,听这名字就知道,是苏州的产粮之地,新米上市的时候,苏州的商人每逢朔望就要去常熟购米所以常熟的百姓视自己的田比命重,他们是苏州六县一州中,最难动员迁移的人。
陈知道,常熟的百姓最多只遣走了一半,还有一半百姓是打死也不肯离去,所以倭寇如果一路南下来到常熟,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我去白茆口看看。”陈深吸一口气,道。
“倭寇如果真从白茆口登陆,你去了能干什么?”卢镗摇头道:“那里的确是一处空白防守之地,需要即刻增兵!”
陈就道:“将军你这里是无法分兵了,只能速速禀报胡大人……我去白茆口打探消息,不管这小子说的是真是假,都需要有一个确切消息!”
他们并不知道楚泽说的是真是假,因为白茆口这地方,倭寇以前还未曾登陆过,但万一倭寇就是瞒天过海从这里挥师而入了呢?那说不定要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了!
成远和他的团练要跟着陈去,但被陈拦下了,“这百十来个精壮太过显眼,而且去了也大概无济于事……倭寇从没有在白茆口登陆过,我猜测他们对那里并不熟悉,常熟是有可能保全的。”
他一边吩咐人急速去大营报信,又让人将楚泽绑缚了带回去,一边嘱咐成远留在太仓帮助卢镗,自己则踏上了赶往白茆口的路。
胡宗宪觉得战事进入了第一个关键时刻,他需要根据战局进行一次小规模的收缩兵力,放弃罗店,撤到安亭,并在那里打一场伏击。安亭、白鹤两个镇子将作为一个伏击点全面接敌,挡住倭寇侵略的步伐。
他这里下达了命令,手下的亲兵进入营帐,道:“大人,王老太太求见。”
王老太太是个小脚老太太,七十多岁的人了,步子已经越发难以迈开,却在几个人的搀扶下来到了胡宗宪的军帐前,二话不说就跪下来痛哭流涕。
胡宗宪叹了口气,即使王直有罪,这罪过也不能算在他老娘身上。甚至胡宗宪知道,王直年轻的时候算是个任侠,没少惹得王老太太生气,当了海盗之后更是让老太太天天担惊受怕,屡次劝说王直不要落草为寇。而王直当然不听,他想把老太太接走,但老太太死活不肯离开乡土,所以王直无可奈何才将老娘藏在了山村里。
这次胡宗宪找到了老太太,本来老太太是打算一死的,但胡宗宪好言劝慰住了她,并且将她带来了战场,让她亲眼看看自己儿子在乡土上造的孽,果然老太太是愧悔交加,恨不能将自己生出来的这个孽障打死谢罪。
“示之以威”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暂时还不是“怀之以德”的时机,所以使者来到大营里,被胡宗宪扣下了,但却让使者见到了老太太。见到老太太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使者才道外界传言很多,都说老太太已经被枭首示众了,而王直的义子毛海峰更是叫嚣着要跟官军决一死战。如今老太太既然无恙,他将消息带回去,可以保证倭寇不再主动进犯。
但胡宗宪要的岂是不再主动进犯,他要让王直看到官军剿灭倭寇的决心。
“大人,”参将道:“罗店来报,倭寇似乎准备在白茆口进犯。”
胡宗宪神色一变,看向使者:“这是你们的计划吗?”
使者慌乱道:“老船主和毛海峰定计,作为使者如何知道?”
胡宗宪一挥手,将人押了下去,又好言抚慰王老太太安心等待。
参将又道:“陈大郎还送来一个人,说是楚小姐的弟弟。”
楚嫣跑出了营帐,果然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亲人。即使楚泽被陈揍得鼻青脸肿,但楚嫣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顿时抱住他嚎啕大哭起来:“泽儿,你怎么跑去当了倭寇?”
楚泽的眼里似乎也没有多少欣喜之情,他仇恨地盯着大军营帐,灼热的目光似乎都能将营帐烧穿两个大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