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杨没喝过眼泪,却知道眼泪是又苦又咸。喝着五粮液,真同喝眼泪一般......
王杨感激那个被他不知骂过多少次的老天,在他最失意的时侯,将多情俏皮阳光灿烂的梅笑红送到他的面前。让他从苦海中脱身,并得到了幸福和快乐。可一个连一顿饭都请不起自己爱人的人,凭啥幸福?有什么资格快乐?凭什么去拥有她?
好汉不挣有数的钱。好汉不挣有数的钱......一个声音不断地在王杨耳畔轰鸣。
于是,王杨笑问梅笑红:“梅子,你说说,个人拥有资产那得是个什么味?”
梅笑红一愣,香唇撅老高,警惕地瞪着王杨嘟囔:“我又没当过地主老财,咋知道是啥滋味儿。这得回头问我妈去。她家过去是大户人家。我姥爷就是因为太有钱,土改时被枪杀了。我爸是我妈家长工,我妈要不是嫁给我爸这个铁杆雇农,也得象我几个舅舅一样被整的死去活来。你问这干啥?难道也想当周扒皮刘文彩不成?”
王杨喝口酒试探道:“邓大人不是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嘛。咱们没赶上战争年代当个将军,弄个百万富翁也不错。刘文彩周扒皮咱不当当个红色资本家也不错。”
梅笑红越发警惕地看着王杨,用力挥手,激烈地反对:“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我听我妈说过,十年能出个状元,十年学不出个买卖人。再说,经商有什么好?
你看《茶馆》里的那个王掌柜,见人就矮三分,跟个欠人八百吊的三孙子似的。
做买卖讲的是和气生财,就你那脾气,连对我都不肯容让,当商人,趁早别想。
再说了,就咱们国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天一个小运动、五天一场大运动的,你知道哪天再来次土改,什么时候再来个公私合营?到时侯,哭都来不及。
你好好看看,我姥爷,我几个舅舅,还有我妈,那不都是现成的反面教材......”
王杨心虚地陪笑道:“我也没说一定当商人,不是同你探讨嘛。至于这么激动?”
梅笑红啜了一口酒,认真地说:“我可不想你成为小葛朗台。外国名著你看的比我多,你看那哪一笔财富的后面,不都是血淋淋的相互残杀,卑鄙无耻的尔虞我诈!世界上最肮脏的,就是商人和官僚!要我说,就是做学问好,清清爽爽一辈子。”
王杨无奈地苦笑:“我也愿意做学问,当个博士,可不能一辈子总让你请我吧?”
梅笑红用秀目剜王杨一下,悄声笑道:“我这么一个大活人都给你了,钱又算得个啥?再说了,我马上就要工作,以后咱们经济更宽裕了。还是按咱们说好的,你去考研究生,经济上我负责。实在学不下去,你干脆专心写作算了。现在是科学的春天,文学的收获季节。以你的才华,用不了三五年,在写作上也能成大气候......”
梅笑红说的眉飞色舞头头是道,可王杨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尽管这也是他所想。
可眼下的形势是,求学写作,哪样也解不了他的燃眉之急。他是长子,不能让母为难!从母亲吞吞吐吐的言语中,王杨意识到弟弟那里大概已经有情况。
再不采取措施,就要纸里包不住火了。这样的情况,他能让母亲去承担吧?
再有,那女人诅咒般的嚎叫,时时刻刻在王杨的耳边轰鸣着:穷光蛋、穷......一边是深情厚谊的梅笑红,一边是愁眉不展的母亲。父亲的嘱托犹言在耳。
何去何从,让王杨无法决断......为了说服梅笑红,王杨听从她的安排住下。
梅笑红同宿舍的人都分配走了,只有她还在等待分配。
她这等待分配的人,也被校方视为泼出去的水。
那个被梅笑红她们称为嬷嬷的管理员,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偷闲去了。
这样一来,狭小的宿舍,成了王杨和梅笑红的临时新房。
梅笑红如同初嫁的小媳妇,无微不至地照料着王杨。
一日三餐,或自己动手或去街上吃。中午晚上,梅笑红时不时还备上二两小酒。
王杨一反对,梅笑红便振振有词地说:“听我爸爸说,有花无酒俗死人,有酒无花闷死人。本姑娘在此,怎可以无酒?难道说,本姑娘,不,本小媳妇俗不可耐?”
王杨无可奈何地摇头,情不自禁地叹息:“梅子,这样下去,你会把我惯坏的。”
而梅笑红得意洋洋不以为然地嘻笑道:“放心吧,坏不了。你知道不知道?我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暂时先让你得意几天,以后天天让你给我洗臭脚丫子。”
省城的大街小巷之上,仅有的一此名胜古迹中,无不留下王杨和梅笑红的足迹。
双方的身心之上,又增添了无数爱的痕迹。
王杨再也没能提出来经商挣钱的事。
梅笑红不允许也不给他机会提,王杨也不忍心并且再也没有勇气提。
七天,短短的七天里,王杨享受了一生的幸福,也经受了一辈子的煎熬一般。
王杨的想要说的事,终究没有没说出来。梅朵的分配通知下来,留校任教。
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王杨真为她高兴,却也更加不知所措了。
一向讲信用的梅笑红失信了,挪用买呢子大衣的钱,给王杨买一身红色运动服。
她的理由是,不去新地方了,也就用不着买新东西了。
结果,她的大衣变风衣,风衣变上衣......王杨的笑容,越来越苦涩尴尬。
最后,在王杨的坚持下,梅笑红用最后的一点钱,给自己买了一条大红毛围巾。
在梅笑红围上围巾的那一刻,王杨心如刀绞,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
王杨恋恋不舍地踏上归程。炎炎盛夏,梅笑红围着那条红围巾,送王杨上车。
公共汽车启动了,梅笑红那张雪白的脸,同那血红的围巾,越来越远。
王杨的泪水,止不住奔腾而下,那条血一样的围巾,火一样地在天边飘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