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吴风片刻后就失望了!他没有从令狐天脸上看到他想看到的表情,令狐天仿佛没有看懂图中蕴含的讽意一般,仍旧云淡风轻地笑着。
吴风突然很讨厌这种笑容,这是属于胜利者的笑容,以前他也经常露出这样的笑容,因为一切尽在掌握!
令狐天笑了一会儿,忽然不笑了,双手抱了个拳,然后神色郑重地望着众人大声道:“岂敢让画圣传人专美于前?在下也有一副绝世名图望大家品鉴!”
这下轮到围观的众人露出诧异的神情了,就连先前一直稳坐不动的几个素袍老者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别看他们穿着打扮不讲究,却是令狐天专程发请帖请来的,身份地位自然要高上一筹,行事作风也更让人难以琢磨得多。
若是没有白清柔的面子,以他们的行事作风,来都可能不会来。
令狐天却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叫道:“纸来!”
那两个书童,立即怒目而视,根本不鸟他,不过吴风示意之后,才不情愿地将一张白色宣纸铺在旁边另外一张榻上。
令狐天也不拿画笔,走到画纸跟前微微阖起双目,双手抱腹,静静地立在那里。
转眼间,一炷香过去了,令狐天保持着原样丝毫不变,连动不都不曾动分毫,两炷香过去了,吴风发现他依然保持着原样,不禁微微有些诧异,这令狐天调息再久也该结束了吧,莫非是有意拖延时间?
围观的人心性都算得上好的了,也是被令狐天这副姿态搞得一头雾水。
终于一个时辰过去了,令狐天虽然还是纹丝不动地站着,心中却是思潮起伏,不禁感叹吴风此人真是好强的定力!
虽然背对着众人站着,并且一直闭着双目,却能通过法眼天赋感知,吴风除了在最开始露出一丝诧异后,到了后面竟然如同禅定了一般,面色平和地进入了沉思。
果然不愧为画圣传人,心性还是过关的,只是那些所谓的各界名士就要差远了,虽没有出声打断,却是以渐渐露出一副不耐的神色。
不过吴风的两个童子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由于出身画圣门下,他们虽然是童子的身份,却没有人敢怠慢,都是热情相待,唯有这小小的知县不但从来没有拿正眼瞧过他们,还将他们当下人使唤!
要不是看在自家公子的面上,这口气怎么能忍?现在瞅准机会,终于开口大叫道:“喂!你这个不要脸的,知不知羞?不会画画就不要充大头蒜,这样平白耽搁我们的时间。”
令狐天闻言微微睁开眼睛:“画!怎么不画,你们没有看到我已经画好了吗?”
那两个童子顿时露出惊奇的神色,大声道:“你莫要骗我们,你刚才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几时画好的?”
这两个童子无疑问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令狐天哈哈一笑:“不信?你们来看,我这副画早就画好了!”
那两个童子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只见榻上依旧摆放着一张白纸,不由大怒道:“你糊弄我们,这根本就是白纸一张!”
令狐天看着他怒目而视的样儿,不由会心一笑道:“你们很诚实!”
旁观的人也有些好奇地将目光投向那张白纸,果然发现上面依旧什么也没有,不由露出愤怒的表情,其中有个急性子:“令狐天!你休要如此折辱我们,我们都是江南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是欺人太甚!”
“哦?不知这位先生姓甚名谁?”令狐天不由好笑地问道,心中道,正主都还没有着急呢,你着急个鸟啊!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位出声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学究,他并不知道令狐天确实不认识他,只当令狐天有意折辱,顿时炸毛了:“我乃杭州白云书院的院长!你这小辈焉敢如此无礼?”
令狐天却是不答,望着陷入沉思的吴风,指着空白的画纸问道:“你也认为我什么都没画么?”
吴风却是出奇地沉默着,在最初,他也觉得令狐天是有意拖延时间,后来又以为他无理取闹。
但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在他了解中的令狐天确有才华,而且性格孤傲,犯不着耍这些小手段,所以也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时间过得久了,他不禁想起首次见师傅时,他也是对着大山这么站着,一站就是一整天,然后怅惘地道:“山依然是山,水还是是水。”
令狐天退后一步,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悠闲地道:“我来告诉大家,我画了,我在这张纸上画了一幅小鸡吃米图!”
见令狐天信口开河,先前那个白云书院的院长神色间更是不喜,洪声道:“那么令狐小子是说我们无知了?老夫倒要请在座的各位评评理!”
令狐天哈哈一笑,对着那白云书院的院长问道:“您老不听我说完就打断我的话,莫非是欲要占着资格老,嗓门大,厚着脸皮打压后辈?我看你是看不得后辈作出的成绩比你更优秀!”
“你,你!”那白云书院的院长闻言差点将鼻子气歪了,哆嗦着伸出手指指着令狐天,狠不得扑上去扇他几耳光。
“老,我们听听这黄口小儿怎么解释又如何?”令狐天这句话一出,其他几位文士打扮的老者也都露出愤怒的神色,其中一个身穿藏青色袍服的老者劝慰道。
虽然像是在息事宁人,其实是想看看令狐天怎么下台!
“我这就是画了一副小鸡吃米图!”令狐天现在懒得解释了,翻来覆去地就是这么一句话,仿佛耍无赖一般,看得众人都觉得令狐天已经辞穷了,纯粹的在无理取闹。
这时,坐在一旁的几个老者中的一个走过来,和善地道:“这位令狐小友真是画了一幅小鸡吃米图!”
“啊?居士,你们不要被他蒙骗了!”那白云书院的院长顿时急了,他可知这个老者的身份的,可是江南一地有名的大儒,曾经在朝中任官拜尚书,后来归隐田居,人称晚竹居士!
那老者作一身灰白布衣打扮,本就便宜的料子已经洗得发白,这时问得那院子的质疑,顿时精神抖擞地道:“你是认为老头我老眼昏花么?”
众人都没有料到那老者竟当众斥起那白云书院的院长来,都有些瞠目结舌起来。
只见那老者继续道:“各位老友以为然否?”
另外四个老者竟也都点头称是!
只见这时,那吴风恍如梦中初醒一般,嘴里喃喃道:“我输了!”
那老者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吴风一眼,道:“你知道输了,那还有得救!”
老者这时又转身朝着那二十个江南名士厉声斥道:“你们都还不醒悟?”
令狐天深感汗颜,没想到还真有人能想通这一层,为了不让老先生气坏身子,他赶忙示意那老者息怒。
然后亲自走上台解释道:“你们看到的是不是一张白纸?”
围观的众人,立即点头。
令狐天同意地说道:“对!他就是一张白纸。”然后话锋突然一转:“同时它也是一幅小鸡吃米图!”
见大家不解,令狐天娓娓道来:“你们看这里有一堆米粒,白色的,颗颗饱满,是不是很诱人?正在这时,从这里走过来一只小鸡,它看见这堆米粒,欣喜若狂,快步跑过来……”
说完之后,令狐天双手一摊,道:“就这样,小鸡吃完了米,然后走了!”
“既没有了米,也没有了鸡,所以,你们看到的仍旧是一张白纸!”
那几个江南名士面子都有些挂不住,当着五老的面被令狐天耍了一通,都在一旁呐呐不言,而吴风的两个书童却是大呼着不依,其中一个道:“你这不是耍赖吗?”
另外一个接道:“那我还能说它是老牛喝水,老羊吃草呢!”
岂料令狐天却是拍着双手大笑道:“对啊!为什么不对?”转而又对一旁不甚服气的众人道:“你们看看这两个孩童都知道这幅画的含义!你们老了反而不懂,当真老糊涂了耶?”
令转而目光柔和地看向那两个书童,直盯得他们浑身发寒,然后痛心疾首地道:“孩子的思想本就应该是自由的,奔放的,我们身为学者,师长有什么理由去束缚他,不让他们发挥想象力呢?又怎么知道他们想的不是对的呢?”
令狐天看到先前那老先生露出赞许的神色,又继续道:“艺术都是最平实,最接近生活的,吴公子画技本已臻至极高境界,奈何,心中有执念,所以不能发挥如意,你们来看这幅百鸟嘲凤图。”
说着令狐天走到吴风先前的画作旁,“这么多花会是同时盛开的吗?虽然画得深得原物神韵,但这有悖于事物发生,发展的常理,自然是不该出自宗师级画师之手!”
那院长显然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令狐天存心狡辩,闻言依旧露出不在乎的样子,倒是先前那老先生再度摸着胡须颔首,眼中赞叹之意不言而明。
令狐天深受鼓励,继续道:“还有这只凤凰,姑且当作是凤凰吧,正是这图中的一大败笔,所有的鸟儿,不管是虚描,还是实写,都极具画工,独具神态,唯独这只凤凰,本是神鸟,当有神鸟的风范!即使偶遇挫折,也不会如此散失灵性吧?我想吴兄画此图时,心中一定不平静,是以才失去以往的水准!”
吴风早已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听闻令狐天评价,再思及老师的教导,不禁浑身一震,然后走过来躬身行了一礼郑重地道:“令狐大人为学生上了一课,吴风真是醍醐灌顶!”
被令狐天奚落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众人此刻俱都瞪大双眼,心中疑惑不已,这画圣传人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脑子忽然傻了?
“哦?本县教了你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令狐含笑问道。
吴风惭愧地道:“吴某自离开香山以后,逐日沉醉于名利场中,已失去往日对画道的精诚之心!”
令狐天心中意外不已,没想到这吴风好高的悟性,被自己这么一戏弄,竟然学会自省了!而且还发现了导致他画道不能精进的原因,这算是帮了他一个忙吗?
当即正色道:“吴公子言重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没有错!但错的是,吴公子为情所迷,失去了本心自我!”
吴风点头赞同地道:“吴风已经明白,即使我再怎么对令狐大人不满,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这是对画道的亵渎,不忠于自己的画道,就难以臻至画道的更高境界。”然后像忽有所悟地道:“难怪我师临行前曾提点,不入红尘中走一遭,我这画技再难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