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沉下水去,不久又浮出来,朝我昂起泡胀了的脑袋。没错,是高大全,但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充其量只是一具变异的生物(很明显,邪灵操纵了他的躯壳,但我们是无神论者,不愿接受如此唯心的答案)。
他的身子非常别扭地耸动着,在水里一沉一浮,像一只提在旁人手里的线偶,他一边古怪地笑一边哽直脖子,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叫声,似乎躲着两只癞蛤蟆。哽了几下,他哇地张开嘴像是要呕吐。
高大全的样子很痛苦,口中不断涌出令人恶心的黄汤,不多时,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脑袋探了出来,那东西跟人一样有着清晰的五官,但紧紧皱在一起,像极了新生的婴儿。在我惊恐不已的眼睛里,“婴儿”居然睁开了眼睛,冲我发出人的阴笑。
我腾出一只手,取下微冲照它瞄准,这种耍杂技般的姿势比较难受,两腿因此哆嗦不停,枪口也跟着来回晃来晃去。大概看出我有几分胆怯,它竟把脑袋往外探了探,摆出一副准备攻击的架势。
迫于内部压力,高大全的嘴巴张得更阔,露出“婴儿”黏糊糊烂脓脓的身体,连接脑袋的是一条擀面杖粗细的脖颈,下端分出七八条枝杈,那些枝杈扭动着盘在一起,既像动物的肠肚又像章鱼的触角,表面覆着一层白色的黏膜。我知道该怎么定义它了,这肮脏东西,分明是一只缩小版的“丝罗瓶”。
对不住了兄弟!小“丝罗瓶”炮弹般射出的一刹那,我扣下了扳机,“哒哒哒哒”一阵爆响,它的残肢天女散花般落入水中,腥臭的黏液糊了我一脸。子弹穿透小“丝罗瓶”的肉身钻入高大全的眉心和额头,汩汩冒出鲜血。
受子弹冲击,高大全的尸体仰面翻倒在水面并逐渐下沉。我收了枪刚松上一口气,又赫然发现他的胸膛在剧烈跳动,准确说不是跳动,而是幅度巨大的颠簸,像有什么东西在猛力顶撞他的衣襟。
我紧张得喘息都暂停了,只见高大全的衬衣鼓动几下之后“咔嚓”被撕裂,胸口破出十来个血肉模糊的大洞,洞里各摇摆着一颗丑陋狰狞的小“丝罗瓶”。我连惊带吓一个没站稳,“噗通”落进水里,由于防备不及,喝了好几口黑水,味道酸腥刺喉,几乎令我立刻陷入窒息。
水下黑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加之落水姿势不佳,翻了两个滚便分不清方向,好不容易摸到两侧的岩壁,才勉强有了左右之分。又喝了几口水,看到两道微弱的光线,银蛇一样在黑暗里抖动,我知道那是萧一笑和天佑的手电光柱。黑暗使人沮丧,光亮则给予人希望。我刚刚恢复一点信心,却又看到亮光边缘涌来黑压压一群非人非鱼的怪物。
慌忙之下枪也给丢了,我不敢多做半秒停留,只凝气屏息拼命往上游,几秒钟之后总算浮出水面。来不及调整呼吸,抠住一块岩石的凸面就往上爬,成功登上左脚,我扑棱两下脑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冲万分担忧的萧一笑打了个胜利的手势。
可谓死里逃生。庆幸之余,我忘了倒霉的右脚还在水里。一阵剧痛传来,疼得我“嗷”地叫喊出声,以为被什么东西咬伤,扭头一看,吓得我魂不附体:水中杵着一个人,衣衫破碎、头发披散、皮肤溃烂、五官不清,正举着一把大斧头,斧刃上热血奔流。我认识出来了,她就是我们在贺兰山垭口附近,碰到的那位手法娴熟、技艺高超、虽死犹生的天葬师。
腐糜多日,在地宫又挨过我一串枪子儿,她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人肉叉烧包。但这并不影响她继续发挥功力,倘若站着不动,她肯定会刨丁解牛一样把我分尸。我从水中抽出受伤的右腿,也许得益于斧头锈迹有点重、下劈角度有点偏、水流阻力有点大,只落得深约两厘米的皮肉伤,未曾累及筋骨,否则下半辈子要当跛脚鸭子了。
不等我一口凉气吸完,斧头再次砍了过来,凭着本能把头一偏,斧刃砍在我右肩上方的岩石上,“哗啦啦”落下一堆散砾。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我抬起左腿一脚飞踹,正跺在对方胸口,她屁股向后飞出一米多,重重撞上岩壁,腐朽的脑袋“咯咯吱吱”晃了晃,最后竟掉了下来,断茬处脓液喷溅、蛆虫横行。
我连呕吐的心思和力气都没有了,赶忙拉住萧一笑伸下来的手,将自己从不断上涌的水中提起。底下,没有脑袋的尸体仍舞着斧头狂砍一气,在她周围集聚了无数只“丝罗瓶”,它们互相纠缠着、盘绕着缓缓下沉,最后水面仅剩一片久久不散的血沫。
鬼面蝙蝠的啃噬已让我遍体鳞伤,再加上右腿挨了一斧子,每爬一步都疼得钻心,马亮自不必提,萧一笑和天佑也好不到哪里,而岩壁接近垂直,大家无法彼此相顾,为保命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头儿,前边有口山洞!”天佑忽然喊了起来。我仰起脸,借着天佑的手电光柱看到,上方八九米岩壁左侧凹进一口洞穴,洞口有条锈迹斑斑的铁链,通过刻在铁链附近那几个模糊不清的符号,我确信我们将提前被死神 “大赦”。
马亮对突然冒出的山洞感到十分惊讶,可能之前经过这里时不曾留意,也可能是刚刚发生塌方才暴露出来的。大概他也觉得垂直攀到崖顶不太现实,不如另辟奇径生还的几率大些,所以,天佑一脚跨进去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异议。
“这口洞穴是鬼子开凿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地宫里的宝藏,根据其意图和隧道的实际走势,应该还有一段垂直的天梯,天梯的底部与下面的甬道相连。鬼子正是从天梯下去,用炸药炸开了地宫的一角。”萧一笑看看洞岩下逼近的黑液,叹气道,“可惜天体和甬道都被毁了,不知损失多少文物古迹。”
“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兴趣操这份心。”天佑指着岩壁上的两行文字问,“帮忙瞅瞅,这上面说什么?”“是两条提示语。上面这条说,‘承重有限,一次只能通过五人’,下面这条说,‘不得私自带文物回试验基地’。”萧一笑的话令我们倍感振奋,因为找到日军基地就意味着踏上了返家的路。
萧一笑却依然紧绷着神经,她摸了摸半嵌在岩壁中的铁链,脸上的狐疑一层层加重:“既有天梯,鬼子搞这么粗的铁链做什么?”天佑拍了拍有些接触不良的手电筒,信口答道:“不用于外边,肯定是用于里面的啦。”我扯了扯锈蚀斑驳的铁链,预感到前方并非一片坦途:“但愿----我们用不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