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两个时辰前，川水河畔。

雀儿茫然望着涛涛江面，她在此处已经站了大半夜。此时却很是突然的，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有了神采。

“动手吧。”

雀儿喃喃。

她身周空无一物，整个川水河畔寂静无声，若是这一幕被寻常人看到，保不准会以为是哪家的丫头疯了。

疯丫头没疯，因为在这时，一道飘渺的影子出现在其面前。

影子白发苍苍，看不真切，她整个身体都是透明的，似没有重量般漂浮在空中。

像是传闻中的厉鬼。

“你可要仔细想好，此术一经施展，即便是为师也无法中途停下。”影子飘在雀儿身前，其声幽幽。

“你还有三年时间，坚持下去总会有些希望，若为了挣脱无悔而使得魂海遭受重创，剩下一年时间你还能做什么？”

老妪说着明显有些生气，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

“这事你就不要管了。”

雀儿不为所动，她伸手抚上自己白皙脖颈，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过坚定之色。

心想这条链子真的很讨厌，反正都是要死的，早一点与晚一点并没什么关系，对吧？

雀儿解开了脖颈上的项圈，然后她出现在了莫雨身前。

“雀儿见过陈叔叔。”

在数十道骇然的视线中，雀儿嘻嘻一笑，站在大荒妖蟾头顶向着陈二爷摇摇一礼。

很甜很天真。

却是没一个人胆敢小觑。

陈二爷面色阴沉，他认识这个川水郡百年来最杰出的七脉天才，他以前对这些所谓天才并不如何在意，心想只是些温室花朵罢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朵弱不禁风的花儿，此刻却刷新了他的认知，让他不得不低头。

“你一定要护她？”

陈二爷开口，声音冰寒。

“还望陈叔叔见谅。”

雀儿收敛笑容，神情变得严肃，邻家小女孩模样便消失不见。

她是强者，此间最强者！

说的话自然就最有分量，无法反驳，更不容挑衅。

陈二爷眼中寒光更浓，数息后恢复平静，带着一群黑影离开了。

他没有说什么狠话，那很没意思。

他很不甘，终究是敌不过对大荒妖蟾的恐惧。

说句矫情些的话，即便不为他陈家，也得为川水百万人考虑。

因为他知道，那笑得很甜很天真的女孩，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啊。

正如陈二爷那般，莫雨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只因那碗她没熬，她没喝的粥，她与这她多了一丝原本似不存在的距离。

莫雨知道自己更多的是愧疚，不知该如何自处，而雀儿是怎么想的，莫雨不知道，事实上她从来都没了解过对方。

就在莫雨胡思乱想之际，一条手臂粗的鞭子自大荒妖蟾口中电闪而出，随之她便是脚下一轻，人已出现在蟾蜍头顶。

这蟾蜍很强，莫雨估摸着即便是没达到丹境，怕也差不了太多了。

莫雨惊异雀儿能控制如此强大的妖兽，却也没有大多的意外。

这妖女本就不简单，尤其是得了那道疑似大能的血色残魂后，即便是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发生，莫雨也能平静看待。

雀儿看了莫雨一眼，吐了吐舌头。

随之她俯下身在大荒妖蟾的头顶轻拍一下，竟是丝毫不怕那色彩鲜艳的无数鼓包。

“大蛙，我们走。”

大荒妖蟾呱的一声，很是不满。

大地轰鸣，几个起落后，大荒妖蟾便带着两人来到川水，向着河中心游去。

茫茫江面雾气蒙蒙，凄冷月下，如梦如幻。

过了最开始的不适，莫雨盘膝坐下，魂念内视。

战斗中无瑕他顾，此时魂念细细感知下，即便是莫雨自己，也为体内伤势感到震惊。

新旧伤势叠加，三条灵脉已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纹，全身经脉处处碎裂，脏腑更是让莫雨看得触目惊心。

燃血丹本就极为霸道，即便是莫雨全盛时服用也难以承受，更别提之后陈望天施展禁术，将陈二爷的伤势转移到她身上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若是寻常修者，这般严重伤势足够死好几回了，即便是莫雨，没个大半月也无法彻底恢复。

莫雨默默修复体内无所不在的伤势，手中两枚灵晶很快便缩小消失。

雀儿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的侧脸，心道多美的人儿啊，雀儿怎么舍得让你死呢，你是雀儿的，除了雀儿谁也不准让你死。

莫雨盘坐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睁开眼，转过头，看向雀儿那黑白分明的眼眸。

心情很是复杂。

这种眼神莫雨并不陌生，她在大娘和莫忘眼中经常看到，莫雨很明白其中的含义，暖暖的。

然而这种眼神出现在雀儿身上，却没有那种暖暖的感觉。

莫雨心中不住在想，真是自己的偏见么？

莫雨不知道，也没办法去验证。

心情更加复杂。

欠下的总归是要还，只是她欠了她两条命，该拿什么来还？

“假小子，雀儿要走了。”

两人对视片刻，雀儿突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按照人们一向的习惯，单独说出来的走，自然便是远走的意思。

雀儿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没有离别的情绪，很平淡，似在说她要去倒一杯茶那般自然。

莫雨沉默，有些意外。

“去哪？”

良久，莫雨还是问了句，虽然这两个字并没什么意义，知道了又能如何？

“青阳郡。”

雀儿偏过头，不再去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雀儿这些年很累了，也很讨厌这个地方了。”

其声幽幽，有些伤感，只是不知先前平静是假，还是如今不舍为戏。

莫雨猜不透，只好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雀儿的过去莫雨知道得并不多，不明白对方小小年纪何来这般感慨。

心里却想着毕竟相识一场，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离别之际总该说些什么的吧？

要知道这个世界并没什么远程通讯，最起码莫雨如今还没那般手段，在这片无尽的大地上，别说一个人，即便整个天运国也不过沧海一粟罢。

走散了，便找不回了。

“珍重。”

良久，莫雨只说出了这两个字，很没诚意却很经典的两个字。

她的话音方落，身下大荒妖蟾似能听懂似的，只见其突然喷出一个巨大透明气泡，同一时间长长的舌头向莫雨卷来。

莫雨没有抵抗，任由大荒妖蟾将她送入气泡中。

原先漂浮在江面的气泡，似乎突然有了重量，如一只巨大铁球般向江心沉去。

透过荡漾的江水，少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波流转，莫雨看得不是太真切，少女似乎说了句什么。

“不许忘了我？”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莫雨心想。

随着莫雨消失不见，大荒妖蟾滑动四肢，带着少女顺流而下。

良久，雀儿轻轻坐下，她抚了抚大荒妖蟾的大脑袋，喃喃道；“大蛙，你也舍不得她么？”

呱～

大荒妖蟾很是不满的甩了甩脑袋，翻了个真正的大白眼。心想不舍也没用啊，你又不让我把她吃掉。

这时，一道透明身影突兀出现，落在妖蟾脑袋上。

大荒妖蟾吓得一哆嗦，心里那一点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奋力拨动四肢，吭哧吭哧往前游去。

“你不该放她走的。”

老妪看着茫茫江面，幽幽开口，雀儿的举动让她很不满。

若雀儿的毒体爆发，她也会跟着死去，这才是她不满的原因，而不是出于对所谓弟子的关心。

“小雨受伤太重，即便吃了她也治不好雀儿。”

雀儿眼帘微垂，抚着大荒妖蟾，轻声开口。

她有些烦，摆脱一个老妖婆，又来了另一个。不过姓苏那老妖婆怕是没多少好日子可过了，毕竟她雀儿的血可不是那么好喝的，那是连小雨都扛不住的东西。

想起小雨，雀儿心情难免又有些低落。

“哼，希望你莫要自误才好。”老妪一声冷哼，化作青烟消散不见。

“毒绝体的恐怖你很快就能体会，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你便会明白今日的选择是多么愚蠢。”

雀儿双手抱膝，俏脸埋在膝盖上，两条长长马尾垂下，一晃一晃。

尾端那两只闪着银光的铃铛太过显眼，大荒妖蟾玩心大起，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也跟着一晃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