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郡城没了白日的喧嚣。
隔着江面遥望那一簇簇灯火，朦朦胧胧宛若天上繁星。
黑河流经此地，她有了一个更好听的名字，谓之川水。
川水自城西流过，直下十里后硬生生拐了个大弯，绕着城南墙外往东而去。得天独厚的地貌，造就了这座百万人口的城池，成就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家族。
或许这就是川水郡名的由来。
此时夜色里，江边大柳树上突兀落下四道影子，飞快朝百米外的街道奔去，在拐过几条小巷后，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城郊的这处扰人巷，居住的多是身份低微之人。
他们有的是贩夫走卒，有的是乞讨的流浪汉，或是无家可归的妇孺孩童，又或是做皮肉生意的可怜女人。
俗话有说市井多无赖。
扰人巷这种鱼龙混杂之地，不管是探听消息还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尖嘴瘦猴两人，便是住在此处。
作为川水郡最大的地下组织，影堂当然不会放过这种好地方，因而布置的人手也是最密集的。
虽说扰人巷里普遍是身份低微之人，但世事无绝对，比如街道尽头拐角处的那所小院。
小院不是很大，却很雅致。
灯油对于穷苦人家来说是很昂贵的东西，除了那些夜里做生意的场所，此时一般人家早就睡下了，而这所小院却灯火通明，足以看出主人家的不凡。
笃！
小院里，清瘦中年人望着稳稳插在靶心的羽箭，面无喜悲，似早已习惯故而理所当然。
“夫君，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这时，一个睡眼惺忪的温婉妇人走到男子身后，将薄薄的秋衣给他披上，细心抚平，柔声埋怨。
“今日兴起，待为夫将这靶子射穿再来陪你。”男子温和一笑，轻拍妇人手背以作安慰。
感受着持弓的手上传来的温凉，男子暗叹。心道老伙计啊，这些年你跟着我确实是委屈了。
他身后的妇人，并不知道自家男人这时候还在想着一把铁弓的事情。
事实上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有多惊讶，如果有人问男子，爱她多点还是爱弓多点，男子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妇人并不觉得委屈，因为这才是她爱的男人啊。
然而男人的话，似乎让妇人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僵硬。
她低头靠在男子背上。
良久，才转身快步回屋。
一声叹息。
男子手中铁弓拉开，拇指粗的铁箭稳稳搭在弦上，神色如常。只有藏在衣袍下紧绷的肌肉，显示出其内心并不像表面平静。
弓如满月，要射穿靶子，自然得用上最大的力气。
咻！
铁箭离开弓弦，却不是射向靶心。
强大的动能驱动着铁箭，似能穿透空间，眨眼间便飞越百米距离，飞到院外的一棵大树下，飞到莫雨眼前。
莫雨没有展开魂念，在接到任务之时，她就决定以明面上的实力执行此次任务，为此还特意压制了身躯的应激反应。
随着生机玉液的改造，莫雨如今的身躯早已不同往日。
灵力催动下肌肤堪比铜皮，骨骼更是能与精铁媲美。即使不自主催发灵力，受到伤害时躯体应激反应也能发挥出一半效果。
即便只是一半，也远不是凡夫俗子可比拟的。
唯有修者那份洞察与直觉莫雨无法压制，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及时反应过来，若她真是一个普通凡人，此刻怕是已经透心凉了。
这很不公平。
只是完全的公平，真的存在吗？
铁箭来得太快太突然，躲开已经是不可能了。千钧一发之际，莫雨在影堂百宝库挑选的短刀派上了用场。
铛！
铁箭与短刀相接，莫雨只觉得像是正面硬杠发疯的野牛，双手被震得发麻，整个人更是倒飞数米成了滚瓜葫芦。
咻！
还没待莫雨稳住平衡，第二根铁箭紧随而至。
莫雨一个侧翻，铁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消失在身后茫茫夜色中。
莫雨皱眉，以凡人之力战修者，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没有犹豫，心中战意更盛。
莫雨开始奔跑，六百斤力道虽然比不上一脉修者的一牛之力，却也是普通人远不能及的。
清瘦男子只望见一双漆黑眼瞳，冷静，自信，没有半分畏怯。
这双眼瞳在他眼中急速放大，他只恍惚了极短的时间，那眼瞳的主人已经出现在身前。
旋即他就看见刀光带起美丽的弧线，划向自己咽喉。
刀箭相交的那一声清脆声传到后院，老槐树下，妇人已经打开了隐蔽通道的入口。
闻得声响，她双眼泪水像决堤的洪流，再也抵挡不住。
她并不知道自己夫君三日前，错手杀了个身份不底的人。但她知道那靶子的后板是精铁所铸，他说过他是不可能将其射穿的。
如果这样说了，就是仇人上门了。
这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暗语。
妇人死死咬着嘴唇，朦胧泪眼最后望了前院一眼，纵身跳入漆黑的通道。
“多想与你共赴黄泉，终究是…”
妇人闭着眼开始奔跑，通道里没有半点亮光，睁眼与闭眼其实并无区别。
她像是演练过无数次，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到了骨子里，尽管跑得飞快，在这一人高半米宽的通道里愣是没半点磕绊。
通道并不长，几百米的距离很快便到了尽头，那是川水边的一片芦苇荡。
妇人从芦苇荡里爬了出来。
芦苇荡里，在那半人深的江边，停靠着一叶孤舟。
妇人没有踏上孤舟，而是飞快地解开绳索，将空空的孤舟推入江中。
她木木的望着孤舟消失在茫茫江面，像是抽空了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跌坐在地上不停抽泣。
她就这样静静等待死神的到来。
她知道那些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她并不害怕。因为那些人来了，就证明那个男人不在了。
黄泉路上必定很孤苦吧？她不愿他孤身一人。
最重要的是，她不逃走是一种表态，只希望那些人高高在上的人，还能有些许怜悯。
咻！
小院里，莫雨险之又险的躲开直往心口而来的铁箭，清瘦男子凌空扫腿已至，仓促间莫雨一拳轰出。
到底是力量差了太多，拳头轰在对方的铁皮绑腿上，关节处皮肉裂开。更是一接触就被压了回来，被重重一脚扫在侧脑上。
噗！
嗤！嗤！嗤！
莫雨被一脚扫飞，阵阵剧痛传来，脑海里更是像有万只蚊虫在翁鸣。还不待她爬起身，三只铁箭几乎不分先后的笼罩而下。
虽然都被莫雨躲了过去，但最后直奔门面那支，即便是她也有了一丝危机感，本能的的就要使出真本事，但却硬生生压了下来。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脸上多了一条深深的伤口。
“看来姓赵的真不打算出手了。”
莫雨双眼微微眯起，她知道赵管事就藏在不远处观看，先前那么凶险的情况下都没出手，基本就排除了磨砺新人的可能。
既然不是磨砺，那就是另有目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莫雨心情不免低沉下来。
她进入影堂虽不是出自真心，最起码也没算计什么，所以这种被人当炮灰使的感觉就不是很好。
“你很不错，是我见过修者之下最强的。只是仅凭这样就想要我的命，怕是不太容易，让你上面的人出来吧。”
清瘦男子居高临下望着莫雨，却没有嘲笑的意思，很认真。
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更明白今日是必死局面，只是直到如今还不见强大修者现身，让他有些意外。
“没有其它人，就我足够了！”
莫雨起身，短刀横握，对男子的赞赏她并不能解释什么，只得惭愧接下。
“虽无冤无仇，但还请你安息。”
话落，莫雨再次冲向对手。
男子不解归不解，面对眼前的年轻人，即便是他也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握弓的手紧了紧，就要迎战。
只是很突然的，他发现身后杂物堆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鼓鼓的毯子。说是毯子也不像，准确说更像是一张土黄色布匹。
在此时，布匹很突然的向上鼓起，随之两个衣衫褴褛的瘦弱乞丐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