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喽，卖包子喽～”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时传出几道小贩叫卖声。

叫卖声并没引来多少人的注意，拖着沉重步伐的人们，木然的脸上不时闪过一丝警惕，看着觉得很是怪异。

然而却是没人觉得奇怪，因为大家都知道在这乱世中，先前还若无其事走在你身旁的人，下一刻或者就会恢复强盗劫匪的面目。

这并不是过于夸张的言乱，更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每天因暴起伤人而被城卫们乱刀砍死的就不在少数。

你或许会奇怪，他们都不怕死么？

然而，快要饿死的人，还有什么可以让他们畏惧的呢？

“小杂种，看你还敢不敢偷吃！”

在这种奇异氛围下，街道上突然传出了一道怒骂声。

声音不大，却似乎能勾起人们心中的好奇，或者说潜意识里的幸灾乐祸。毕竟看到别人过得比自己还惨，很多时候都会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抬脚狠狠踢着地上的一个瘦弱女孩。

女孩可能是太饿了，又或者说太倔强，她抱着头努力蜷缩着身体，任凭中年人大脚一次次落下，却始终不肯发出一声惨叫。

“小杂种，再有下次，老子活刮了你！”

中年人使劲踢打一番，直到有些力竭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骂骂咧咧往自己的摊位走去。

“咳咳～”

待中年人走后，瘦弱女孩扶着墙壁艰难站起身来。

不知是被打得厉害，还是很久没吃上东西的缘故，她的双腿抖得有些厉害，靠在墙壁上半天没有移动一步。

好戏散场，围观的行人也逐渐散去。

由此至终没人出来劝阻，此时更不会有人过来帮忙。

小女孩靠着墙壁站了许久似乎恢复了些体力，她伸手摸了摸被墙角撞破的头，看着被鲜血染红了的手掌，下意识握紧怀里还热着的馍馍。

她蜡黄的小脸上，没有露出其他乞儿那般得到食物的开心笑容。

她呆呆望着远方，漆黑双眸有些木然，蜡黄而脏乱的小脸上，闪过一抹淡淡自嘲。

“三年了啊…”

良久，小女孩轻轻的嘀咕了一声，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往前走。

小女孩名叫莫雨，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现在这种日子也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世事无常，谁又说得清呢？

十一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他，是个二十一世纪的好青年。

虽然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在一个小小的县市里，他有着一份令人羡慕的公务猿工作，乐滋滋过着混吃等死的小日子。

他本以为过个两三年，老妈就会让人介绍个媳妇儿，然后生个可爱的小女儿，然后一家人吵吵闹闹，忙忙碌碌的过完这一生。

然而，在一个寒冬的深夜。

他刚撸完两波联盟，被坑得骂娘之后，果断丢掉鼠标看了一集新番。随之关掉电脑躺床上，美美想着单位新来的小姐姐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就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被一个逃难中失去了儿子的可怜女人救了过来。

那是一个冰寒刺骨的雨天。

莫雨睡梦中觉得很冷，然后就感觉有东西不断滴在脸上，吓得他她哆嗦着睁开了眼睛。

最先入眼的，是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从下往上看，只是一瞬间就能让人想起它以前是如何的遮天蔽日。

紧随而来的就是异常的冷，有种在大雪天里光溜溜吹着风的错觉。

然而，这并不是错觉！

莫雨下一刻就发现她是真没穿衣服，接着就是阵阵的虚弱与无力感袭来。

莫雨发现自己变成了小胳膊小腿，更惊悚的是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小伙伴不见了！随之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座高高的死人堆上。

“妈呀～”

莫雨很干脆，眼皮一翻就昏了过去。

开玩笑，作为一个受过二十一世纪教育的好青年，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梦，第一时间接着睡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莫雨接着睡了，所以她并不知道那一声妈呀，离了她的口，就变成了一声尖锐的婴儿咿呀声，远远的传了开去。

惊起了枯树上一片黑压压的秃鹫，或许还引起了深山里的孤狼猛虎的兴趣。

孤狼猛虎没有来，却先来了一个身披蓑衣，脸色蜡黄的中年妇人。

妇人看着死人堆上的婴儿，神情有些茫然。

她只是木木的看着，雨滴不断落下。

嘀嗒嘀嗒。

良久，妇人突然笑了。

先是苍白的嘴角微微勾起，然后逐渐扩大，露出两排黄黄的牙齿。

她像是发现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又像快要饿死的人，突然看见了美味可口的饭菜。

她疯了般朴了过去…

莫雨醒来后用了整整一日发呆。

她知道，她再也见不到唠叨的老妈了，再也不能跟小伙伴们开黑了，再也看不到每个季度的新番了，再也回不到那花花绿绿的二十一世纪了。

他以前是莫羽，现在的她，是冰寒中刺骨的雨。

从那之后，一直到莫雨八岁那年，也就是三年前的一个黑夜，因一场大病，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也离开了。

大娘死后，莫雨也不乞讨。

事实上她相信就算去乞讨，估计也不会有谁还有剩余的同情给她饭吃。

莫雨想过也试过很多方法，才发现所有事情只有真正面对的时候，才会知道不容易。

她只是个营养不良的干瘪小屁孩，上山打猎只会是送死，至于种地？

很抱歉，地都是大户人家的。

莫雨饿了只能去偷东西吃，后来偷得多了，摊贩都认得她，在一次偷馒头的时候，她被顾老头捉到。

“小丫头，每日这时候去山坳的村上，将老骨头这些吃饭的家伙扛来，奖你一馒头。”

至今她还记得，老人那双混浊眼瞳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只有看惯世态的沧桑。

此后三年，莫雨就这样每日拿着顾老头的一块馒头，小心翼翼活到了现在。

或许真是命贱，又或许老天不想她过得太安逸。

就在两日前，顾老头也死了，和他的老伴死在了家中。

听说是饿疯了的人进屋抢劫，反抗之下被杀死的。

行凶之人是谁不得而知，反正只要不是街头当众行凶，或者你家有银钱，一般情况城卫是懒得管的。

谁让你们只是两个糟老头？

谁让你们儿子死得早？

......

莫雨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她漠然走着，回头看了眼刚才打她的中年人。

那人的摊子在顾老头对面，为了生意时不时会与顾老头闹点小摩擦，半月前还闹了一次很凶的。

想到这里，莫雨脏兮兮的小脸上杀意一闪而过。

“顾老头啊，我是想为你报仇来着，却也只能想想罢...”

莫雨不相信两口子是死于入室行凶，以两口子的为人，就算真有饿疯的人入屋偷盗，也不会伤了他们。

只是她此时连自己肚子都管不了，又如何管得了别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远远已经能看到一条水渠，水渠后面有座大山，山脚石崖下，是莫雨的窝。

远远望去，今日街道与平时似乎有些不同。

本应冷冷清清的水渠旁，站了不少人。

莫雨每看到这种情形就知道，不是小水渠上漂着浮尸，就是有人像她先前那样被无情毒打。

这种事情莫雨从来不去凑。

她自己就是被人看热闹的那种人，她不想看到他们悲惨的摸样。

但莫雨今日必须去看，准确的说是小桥就在那里，她要去对面的山脚就必须从这座桥过去。

所以莫雨走近了人群，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人。

这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破旧衣衫湿漉漉的，显然是从上游漂流下来，然后不知是谁的良心在与漠然的对峙中，良心战胜了冷漠，将她从渠里捞了上来。

只是这大冷天里，如果没人相助，就算她没被淹死也必然会被冻死。

冬日清冷的阳光照在小丫头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只有那喝饱了水显得鼓鼓的肚子微微起伏，能证明她是一个活人。

至少此时此刻还是活人。

路边来往行人偶有停下，偶有小声议论，却没有一人上前搭救。

这种事情每隔几日就能看到一次，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样下去小丫头活不了几个时辰。

只是大家更清楚，同情是一种非常廉价的情绪，既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迎来尊敬。

或许是想到半年前同样躺在渠边的自己，或许是心底深处的那一点点人性还没湮灭。莫雨下意识的走过去要将小丫头扶起，但她马上就止住了动作。

漆黑的双眸闪了闪，最终变成旁人那般的漠然。

莫雨也知道，同情真的是一种廉价到没有丝毫意义的情绪啊…

你救她，谁来救你？

莫雨低着头，呆呆看着小丫头苍白的脸，良久，毅然转身。

先不说她想不想救，就算是想，她也救不了！

莫雨很清楚自己的情况，保不准明天或是后天，同样在一群围观的人里，在人们漠然的双眼里，会出现自己的身影。

然而就在莫雨转身时，小丫头突然动了一下。

似是在梦睡中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小丫头苍白小手胡乱捉了几下，正好捉住了毅然转身的莫雨。

小丫头捉得很用力，像是捉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任由莫雨狠心拉扯也不松手。

僵持中，莫雨突然觉得胸前一热。

随之就是一道心跳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的身体突然僵住。

听着这声音，感受着那真实的跳动，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惊异，莫雨身体微微颤抖。

声音来自莫雨贴身带着的一枚玉佩，这东西从她来到这世间之时，便戴在了还是婴儿的她身上。

十一年了！

玉佩从来没出现过异常。

在莫雨被大娘抱养后，在她慢慢长大，能独立行动后。她试过很多方法，什么滴血啊，什么火烤啊，浸水啊都试过，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莫雨那时候时常会想，贼老天泥煤耍老子是吧？说好的主角光环呢？说好的俊美少年郎呢？说好的大富大贵小丫鬟呢！？

然而此时，这个早已让莫雨绝望的玉佩，却突然出现了异常，怎能不让她激动？

激动过后，莫雨马上就想到了原因。

压下激荡的心绪，莫雨迅速跪坐在小丫头身旁，把她被水撑得圆圆的肚子压在自己的膝盖上，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那一肚子的水倒腾出来。

随之就是外胸按压，掐人中等莫雨所知道的救生方法通通折腾了出来，就差没人工呼吸了。

在莫雨忙活时，没有发现四周人群古怪的眼神。

似是嘲笑，似是怜悯。

一个自身都快活不下去的小女娃还救人？这是在搞笑么？然后又在这一对比之下，似乎自己这么多年算是活在狗的身上了？

总之不管什么原因，内疚也好，感概也罢，人群开始慢慢散去。

莫雨一番折腾，小丫头的脸色虽然还是那般苍白，但微弱的呼吸却有规律许多。

莫雨暗暗松了口气，在行动之前，对于能否救活她，莫雨是一点底气都没。

莫雨已经有一日没吃东西了，之前的一顿毒打加上这番折腾，此时已经疲惫至极。她把小丫头扶起一些，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静静的等着。

小丫头湿漉漉的头发打湿了莫雨的衣服，严冬的风，在这没有遮掩的街道上，水渠边不停的刮着。

凄冷的阳光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莫雨这一等，就是大半日时间。

就在那感觉不到温暖的阳光都快消失时，小丫头终于醒了过来。

她缓缓睁开双眼，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周围，随之把视线集中在莫雨身上。

她的眼睛很大，百分百是莫雨前世人们欢的大眼睛。

只是这双大眼睛很无神，仿佛没有焦距，特别是那深灰色的眼瞳，更没人会觉得好看，只会觉得同情，怜悯。

这是一个瞎子！

这是莫雨的第一反应。

小丫头就这样呆呆的“看着”莫雨，苍白小脸上没有意外，没有笑容，也没有道谢。

莫雨也没有不满，她救她也不是出自什么善心，要不是玉佩出现异常，此时她或许已经回到自己那简陋小窝了。

“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小丫头那无神双眸，莫雨沉默半天，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小丫头依旧呆呆“看着”她，表情与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莫雨无奈叹气。

她伸手从怀里拿出馍馍，慢慢的从中掰开。

将半边馍馍放在小丫头手上，因为一直贴身放在怀里，或许也有上面沾着血的缘故，馍馍还是热的。

小丫头也不客气，“看了看”手中的半边染血馒头，苍白的小脸有些茫然，随之送到嘴里大口嚼着。

莫雨看着小丫头将馍馍吃完，一声叹息随风而去。

挨一顿毒打才换来的馍馍，就这样去了一半，她不心疼才是怪事。

她只希望贼老天这次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