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下旬间,春意渐深,不觉天气已暖。
城外灞河长堤上的杨柳,早发了新芽。远远望去,似许多轻盈的绿裙少女。而穿梭在南岸的游人,各各衣着鲜艳,倒像是这些绿裙少女脚边的花花草草了。
“夫君,京都里果然是春光好过秋景。”
韦甸芳与谢泊渔身着轻便衣服,在长堤上缓步而行,脸上尽是平静和美之色。燕观云手里握着长剑,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后。
北边的空地上,草痕点点,许多人手里捧着个线团,仰着头,拉拉扯扯地在为风中的纸鸢寻找平衡。边上更有许多小贩,或是在卖纸鸢,卖泥人,或是在卖甑糕,卖糖葫芦……
谢月清和谢星极两个最初也跟在父母身侧,后来却游荡到了北边,不知何时买了个燕子状的花色纸鸢,早放到半空里去了。远远的便听到星极在喊:
“高一点!高一点!再高一点!”
“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谢泊渔微一沉吟,说道,“这灞桥烟柳虽好,其实却多有伤别之意,世人常在此折柳送别,寄托相思。古来便有不少人间佳话,文人墨客至此,也好附会,留下许多风雅诗词。”
“夫君想是又想念伯伯了?”韦甸芳抬头看了一眼丈夫。
“兄长离开京都已有半年,不时也有书信寄来。”谢泊渔背着手,边走边说道,“难得他心胸开阔,不为羁旅忧愁,倒是随遇而安。如今在琼崖也颇为闲适,信中常向我称道琼崖气候宜人,风物别致。”
“如此一来,夫君便可多放些心。”韦甸芳道。
“唉!”谢泊渔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天涯虽有美景,却终归不如家中自在。落叶还需归根,兄长年岁渐老,漂泊在外,终归也不是个办法。须是有个好时机,调回京中方好。本待在朝中寻点人情,奈何如今宋太尉、徐千岭等人把持朝政愈紧,旁人不敢多言语。”
“既是如此,夫君何不权且低下头来,去求求那宋太尉?须知好汉也有弯腰时。只要能和伯伯早日团聚,稍稍降些风骨,其实也无妨……”韦甸芳嘴上虽是这样说,心中却明白丈夫的难处。
“兄长本是恶了宋太尉而遭排挤贬谪,以此这个事就很难办,不是假意向当权派献点奉承就可以的。”
谢泊渔皱了皱眉,想起去岁冬日李熙汉一族五百余口在东市尽皆被斩首的事,不由得有几分脊背发凉。回到京都半年多,他对这个宋时敬了解的越多,便有越多的忌惮。
私下里他和柳兰之虽然都认为宋时敬不过是小人得势,早晚朝堂上会恢复应有的权利秩序。但是正是因为小人得势,他们才不敢轻易得罪宋氏等人,那李熙汉的惨局便是写照。
如今他全家都在京都,手上没有半点实权,如何敢与他们抗衡?最明智的选择,无非是隐忍为上,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去年在会宁时,本想着三王子苍疾殿下即将归来,夫君便可仰仗着和他的交情,请殿下在圣上面前说些好话,好使伯伯能早日调回京中,”韦甸芳见丈夫眉宇间忽然阴沉,便说道,“不曾想如今又已过了半年,殿下他却还未有音讯。想是路途中颠簸劳苦,行程不免放缓了些。或许再过几个月,便有佳音。到时,夫君在京中不但有了仰仗,也可促使伯伯离了琼崖,早些归来团聚。你我且耐心等待,莫要空自烦恼。”
“嗯,夫人之言甚有道理。”
谢泊渔心中想着,如果太子、二王子、三王子都回到了京都,到时,或许朝堂上的权利结构就会发生变化,宋时敬等人也不敢像如今这般为所欲为。
太子苍简宽仁睿智,素有贤名,在南海郡督军安民,平定民变,步步为营;二王子苍翼沉静精明,武艺超群,在北境驻防,于军中颇有威望;三王子苍疾胆气不凡,为人恳直,亦精通武艺,亲自带队远赴佛国,不避艰辛,性格坚韧。
此三人皆是人中龙凤,倘若全部归来,必然令朝中面貌一新。这样想着,谢泊渔的心里才逐渐宽舒了些。
韦甸芳见丈夫气色已然和缓,便望着北边人群中的月清和星极,说道:
“如今到京已经半年,月清年纪已不小,朝中的武科考试也该早早准备起来。京中官宦人家的子弟,似他这般大的,大多都已婚娶。这个事情,你我也该帮他张罗起来了。有那门第相当人家的好女儿,细细留意,寻上一门,定下了婚约,早日与他成家方妥。如此,才不辜负我姐姐临终所托。”
谢泊渔听了这话,忽然便想起了前妻霍晴柔去世前的模样,不禁心中酸楚起来。抬眼再望月清,蓦然间发现他已是个成年人了。于是沉默了片刻,才说道:
“夫人所言甚是。自你姐姐过世,你来到这个家中,没少操劳。月清的事,我即刻着人去办。他有了贤内助,自会以功业为重,慢慢地便能顶天立地了。”
“至于星极,也不能纵容着他没日没夜四处闲耍了。他虽是聪明,有过目不忘之资,却须有个威严的先生来管着他才好。不然日子久了,受了京都中的风气,变成个极顽皮的纨绔子弟,你我可就要终日头疼了。”韦甸芳接着道。
“不劳夫人挂心,”谢泊渔轻轻笑了笑,道,“前日与柳太傅说过此事,已托他寻了个有名望的先生,过几日便来家中开馆,星极到时自会服管束。”
“如此便好。”韦甸芳也笑了笑,“既然回到京都,就得安于京都的日子。稳稳妥妥,仔仔细细,方能令家中兴旺。”
“正是。”谢泊渔见韦甸芳一如既往地蕙质兰心,心中颇为知足。
“对了,夫君,”韦甸芳走到桥头,望见河面上的朵朵浮萍,忽然说道,“前几日宫里来人,说东园牡丹盛开在即,向皇后依例邀请在京的贵妇入宫赴会赏花,你家夫人我亦在受邀之列……”
“哦,这东园牡丹盛会啊,”谢泊渔笑道,“虽不是什么大事,却是宫中的一件盛世,已有几百年的传统了。叶皇后既然邀请了你,到时你去赴会便是。”
“只是我素来不曾入宫,”韦甸芳略有几分担心,“唯恐失了礼仪,令夫君蒙辱。”
“夫人这般谨小慎微,怎会失礼?”谢泊渔笑道,“放心去便可。据说那东园极广大,遍植各色名花,其中以牡丹居多。如今正是牡丹将开之时,你每日在家闲坐也颇为无趣,散散心,赏赏花也好。或许能交上几个闺中密友也未可知。”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