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先赞是个急性子,一贯做事雷厉风行。第二日便放下其他事务,急急到了东山县。因单辉信中已对蓝背鲸鱼的体貌有所描述,故而心中也略有准备。
那信中言:
“北海之鲸,蓝背而白腹,约长二十丈,双鳍阔如舰帆,有乘风而去之势。其尾如屏山,目比日月,口似渊薮。周体为日光一照,隐隐有万千纹路,状如鸟羽,色系秋黄……”
然而文字所述,如何能与亲眼目睹相提并论?孔先赞与众幕僚在单辉的陪同下,亲至海滨之时,自然还是被那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深深震撼到了。
这性情爽快、为人洒脱的郡守站在距巨鲸两丈远的地方,仰着头盯了足足一盏茶工夫,才忽然对身边的众人说道:
“壮哉!壮哉!这莫不是庄子所说的鲲鲸么?其之大,虽不至几千里,搁于此处,却足以摇天撼月,令人为天地造化慨然而叹!”
“据本县县志记载,本处渔民数十年前亦曾在落潮之时捕获到搁浅的鲸鱼。不过却只在十丈左右,其体貌也无此鲸夺目。”单辉作为本地县令,向上司禀道。
“你那县志里可也有海面结冰,连绵百里的记载?”孔先赞问道。
“禀大人,东山县立县八百余年,这北海滨虽也常有冰冻之时,不过却都是些虚浮之冰,厚不足一尺,广不过十数里。凿之则穿,春至则化。与今日之情形决然不同。”
“那就是了。”孔先赞笑道。
“本县渔民王衫儿常对人言:‘海面久冻,其下必有大鱼!’”单辉道,“众人见北海冰厚,皆不信他。如今这鱼大如山岭,不正印证了他往日所言?”
“那王衫儿现在何处?”孔先赞问。
“此刻只怕正在后面扯网。”单辉道。
孔先赞点点头,绕着巨鲸走了半圈,来到不远处的冰窟窿前站定。但见鱼群如林间飞鸟,挤挤攘攘,纷纷上跳。有的落在冰面,有的依旧坠在冰水里。来来往往许多渔民,各持网具,任意捕捞,无有穷尽。
单辉挥了挥手,不远处的王衫儿便被带了过来。
“还不见过郡守大人!”单辉冲着冻得满面红晕的王衫儿道。
“见见过郡守大人县令大人各位老爷!”王衫儿慌忙跪下磕头。
“此是吉人,无须行此大礼。”孔先赞上前拉起王衫儿的手,对众人道,“冰冻三尺,无有生路。惟此人心坚,料到冰下必有大鱼。天为所动,乃有巨鲸破冰而来,令百千渔民重返海上,终有所食。”孔先赞转头对一旁的骆春和曹宣道,“似此吉人,不可不嘉奖。权赐精布十匹,白银五十两!”
“大人所言甚是!”骆春和曹宣道。
“还不谢过郡守大人!”见郡守赏下许多钱财,王衫儿一时愣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单辉赶忙催促道。
“谢过郡守大人!谢过郡守大人!”王衫儿心情激动,跪在地上连连谢恩数声,方才退去。
“大人,”单辉忽然道,“此鲸离水数日,前日便已气绝。似此庞然之物,当如何处置,烦请大人示下。”
“再如何庞然,也不过是条鱼罢了,”孔先赞摆了摆手,道,“如今既已气绝,可使众渔民分而食之,无须多虑!”略一沉思,又道,“其肉若鲜美,便可割下精细之处,快马至南海,奉于太子殿下。趁机向苍简殿下诉诉苦,求他着拈花长老来我北海做场法事。此事由曹长史亲往督办即可。”
“是!”单辉和曹宣各自领命。
孔先赞一行在海上略观望了片刻,于东山县吃了顿便饭,便回北海首府去了。
三日之后。孔先赞正在堂上研判案宗,忽报东山县令单辉前来拜见。请到厅前,喝了杯茶,孔先赞便开口问道:
“足下今日为何匆匆而至?不知有何要事?”
“禀大人,”单辉侧身坐在下首,略一拱手,道,“前日奉大人之命,令众渔民将那蓝背巨鲸分而食之。其肉果然鲜嫩异常,美味独绝。下官已着人分别送至大人府上和南海郡太子殿前,曹长史亦按大人吩咐与送肉之人同去了南海……”
“这事本郡守已经知晓,足下何故亲自来此重提?”孔先赞很是纳闷。
“本来无事,”单辉说着朝门口侍立的衙役挥了挥手,接着道,“谁料众渔民将巨鲸之肉条条分割下来之后,拨开骨骼,在其诸多脏器当中发现了一件怪东西,众人看了,皆说此乃鲸鱼之胆!”说着,从衙役手里接过来一个斗大的木盒,放在案前,缓缓推开盖子。
孔先赞见单辉说得蹊跷,便有了好奇之意,探过身子来看时,但见那鲸鱼之胆正放在木盒之内,其状大抵如南瓜,色泽青中带雪,望之晶莹如美玉,触之滑如少女肌肤,叩之铿锵作响,竟有金玉之声。
“这分明是一块大宝石,”孔先赞奇道,“如何便是鲸鱼之胆?”
“回大人,”单辉解释道,“此物与巨鲸血脉相连,寸寸相生。未取下之时,以手触之,绵软如肉。断开血脉,取下看时,却忽然坚如镔铁了。因此,以下官拙见,此乃巨鲸腹中天生之物,绝非在海里所吞入口中的宝石。众渔民观其所处位置,亦纷纷认定此乃鲸鱼之胆器,绝非他物!”
“原来如此!”孔先赞叹道,“且无论此物是宝石还是鲸鱼胆器,都非寻常之物,少说也有连城之价!”
“下官也是这般想,故而不敢擅专,特携此物交于大人!”
“这样宝物,别说是你,本郡守亦不敢擅专,”孔先赞点了点头,道,“须使快马携至京都,奉于陛下方妥!”
“全凭大人处置!”单辉将鲸鱼胆交在孔先赞手里后,略闲话了几句,便告退回东山县了。
待单辉走后,孔先赞召来骆春商议道:
“今巨鲸腹内产此至宝,本郡守欲奉于圣上,你以为如何?”
骆春围着木盒看了半晌,方道:
“天下之物,皆出于王土。此至宝乃破冰之鲸腹内之物,奇绝而有吉兆。陛下本就喜好四方珍奇之物,大人以此奉于陛下,自然最好!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孔先赞忙问。
“只不过,如今朝廷之上宋太尉当权,”骆春捋了一把胡须,道,“若直接将此物奉于陛下,恐招来权臣嫉恨,最后适得其反,反倒惹来祸患……”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孔先赞心中略有些不快。但是宋太尉等人当权早已是不争的事实,他作为地方大吏也没有办法。
“依属下拙见,可将此物呈于宋太尉。附上书信,多言太尉与圣上之德。宋太尉见此至宝,要讨皇帝欢心,必然早早奉于殿前。宋时敬为人,也并不小气。在朝中任事,虽然不免狠绝,却也常有拉拢地方大吏之心。今大人以鲸鱼之胆奉之,其必感念大人之情,自然会于陛下面前美言二三句。不日间,或可获朝廷封赏,于日后民生艰难之时,也能多获资助。此乃避祸趋利之计,大人何不从之?”
孔先赞听了骆春之言,思索了良久,点头应允。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