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的队伍还未离开南山,禁军右统领虞杰便已经持着皇帝的诏令火速回都城,点起两千御林铁甲直奔李熙汉府上而去了。
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这样的事都是最刻不容缓的。苍定彬清楚地记得二十九年前初登皇位之时,与同父异母的姐姐长公主苍齐乐血斗朱雀天街的事。那一次若不是他先下手为强,及时诛灭了苍齐乐的党羽,恐怕早就做了身首异处的枉死鬼,更不要说继续做什么皇帝不皇帝了。
李熙汉当然没法跟当年如日中天的长公主相提并论,但是谋逆之罪,无分大小,但有苗头,须顷刻斩除,绝不过夜。这点道理,每一个坐在九五之尊宝座上的人,都深深知晓。
此时,日将西斜。霞光染红了大片的云朵,西面的天空如火如荼,似锻似锦。街面上行人来来往往,缓缓急急,各自营生,与往常无异。前尚书仆射李熙汉的宅邸,位于东市边上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他承袭祖父国侯之爵,这地方自然是他祖父选的,宅邸也是他祖父造的。但是任何的风水宝地,也不能保佑一个家族长盛不衰。李熙汉在书房里练了半个时辰书法,此刻走在庭中与夫人闲话了几句,见幼孙在不远处玩耍,便唤过来抱在怀里逗弄了一番。
他是个极会调整自己心态的人。不会因为一时的失势,而垂头丧气、一蹶不振。他相信自己有实力可以东山再起。宋时敬等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小人一时得志罢了。待他养足元气,只要抓住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能重回朝堂,将宋时敬这个出身卑微的奴才打回原形,狠狠踩在脚下。这两三年,就姑且先让那帮小人得意一阵子吧。李熙汉以为他会等到翻身仗来临的那一天,以为一切都还在他的盘算中,但是事与愿违。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宋时敬定要痛打落水狗,已经对他下了死手,不惜将谋反的罪名扣在他脑袋上,要借皇帝的怒火将他李家烧个干干净净,寸草不留。
虞杰这时已经到了国侯府外。他抓起门环,啪啪拍打了数声。门子听见敲门之声甚为粗鲁无礼,拽开门怒道:“何人敲门……”话还不曾说完,就被虞杰飞起一脚踢出了数丈远。府中侍卫见有人强闯国侯府邸,拔出刀剑前来阻拦。虞杰二话不说,既不亮出身份,也不说明来意,扬起手里的长杆大刀顷刻间将为首的三名侍卫都剁成了两段。
李府管家听见吵闹之声,出来一看,却认得禁军服饰,立刻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地奔到李熙汉书房外去报信。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老爷!不……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李熙汉将怀里的小孙儿放下,呵斥道,“这般慌张做什么?”
“禁……禁军强闯入内,在前院杀人了……”管家带着哭腔,惶恐至极。
“什么……”李熙汉还没反应过来,虞杰便带着兵丁涌到了内院。李熙汉见了,怒火中烧,喝道:“虞杰!你何故带兵闯我府邸?就算有宋时敬给你撑腰,也还没到无法无天的时候!”
“李熙汉!”虞杰冷笑了一声,直呼李熙汉名讳,大声道,“你这老匹夫死到临头还敢张狂!”
“你……”李熙汉见虞杰如此无礼,又惊又怒,几乎喷出血来。
虞杰却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苍定彬的诏令,横握在手中,朗声道:“前尚书仆射李熙汉结党营私,暗通禁军兵将,意图谋逆,今事已败露,奉圣上旨意,将李熙汉等一干人犯悉数捉拿归案,待有司判决!其家眷仆役,一并入狱!府中财资,尽皆抄查充公!”
李熙汉听罢,立时天旋地转,五脏崩裂,终于喷出一口老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旁的夫人跪在地上,抱住他呼天抢地一阵哀嚎。
虞杰嘴边轻轻地“哼”了一声,将手一挥,吩咐道:“李氏府内之人,无论老幼男女,不得走脱一个!李氏宗族之人,莫问远近亲疏,入夜前也务必分头捉拿归案!”
不消两个时辰,李熙汉一族,共五百余口,全部带枷入狱。仆役丫鬟更不计其数,交给牡丹城府尹另行关押处置。苍定彬至晚已经回到宫里。当夜无话。第二日便命华世恭将人证物证分别移至有司,与犯人李熙汉一一对证。华世恭与郎范古早已将准备做足。人也罢,物也罢,条条缕缕,纷纷攘攘,指指点点,针针见血,令李熙汉无力自辩。不几日,便定下文案,呈给皇帝。皇帝苍定彬看罢,又将文案下发至大理寺,令大理寺卿与刑部侍郎、御史中丞组织三司会审,进行最终判罚。这三司又如何能没有宋时敬的势力左右,不过三五日,便定下案来,发了文,呈在皇帝面前。苍定彬看了,点了点头,便不在多说什么,只大笔轻轻一挥,写了个“准”字,李熙汉一门便已经半只脚上了黄泉路了。苍定彬心中的怒火和焦躁,也随之终于熄灭了。
行刑之地,定在东市。东市周边,所居多权贵。因而自然就有很明显的杀鸡儆猴、震慑效尤的意味。行刑之日,定在腊月。故而李熙汉一家又在狱中苟活了数十天。李熙汉出身名门,一生权高位重,自知必无生路,便欲在牢中自行了断。奈何华世恭等人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便日夜派人严加看管,至行刑之日,决不许李熙汉畏罪自杀。李熙汉既不能自己了断,便每日对着冰冷坚硬的石墙,忍不住边流泪边回忆他这一生所做过的各种事情。努力想要想明白自己究竟是那一步走错了,才会落下如今这个不堪的下场。想了许多天,却发现自己哪里也没有错。唯一错的,就是选择错了对手。
“宋时敬……宋时敬……”李熙汉满面污浊,低声喃喃念道。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宁肯杀君子全家,也不能犯小人片言。在他眼中,宋时敬便是这天下间的第一小人。小人行事,斩草除根,全无道义;小人处世,口蜜腹剑,防不胜防……
“苍氏的天下,定要毁于此人之手……”李熙汉对着石壁,过了很久很久,有气无力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