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安城城中,果然便有其余各路客卿皆领有自家门派及相应义捕已至。
在岑良带领之下,楚升及牛得海、戚自怡三人由是踏入城中六扇门驻处,当晚便见到了其余诸位客卿。
只是那原定的六路客卿,此刻聚于厅堂当中的,却只有五位,且气氛肃穆压抑,显然是有些反常的。
楚升因为在峰上拖延了些许时日,由是所来有些迟滞,牛、戚二人皆是以他为主,是以楚升步入厅堂当中,便当仁不让的作为落龙城一路主事者,与其余人等一一见过。
无论几人所领门派不同,但在此处,便都是有着六扇门客卿的身份,是以多数人倒也都是对楚升报以善意,特别是清玄观主,楚升曾与此人打过照面,是以彼此寒暄了一会儿。
只是这其中,却有一人冷眼而观,见楚升惹来众人关注,便忍不住出声讥讽道:“你便是新晋客卿?这般年岁不过,怕不只是一稚童而已罢...”
楚升回头望了这人一眼,其人颧骨高耸,面上颇有几分阴翳之色,当时便惹得他心中不喜。
是以,楚升权当未曾听到他说话,直把此人当作空气,施施然坐下,面色平静无波。
“我等众人前几日便已到来,偏偏你便是所来这般迟滞!”其人骤然起身,眉头直跳,口中言语更是颇为险恶,“你这般孺子,手上又有几分真章?怕不是来给我等添乱的最好!”
眼帘微抬,楚升泰然自若的端起茶盏品了一口,左手依旧习惯性的呈捻花状,咽下茶水后,口中却不紧不慢道:“小子确是迟滞了几日,只是添乱一说,可就有些过了...”
“在下不才,倒是同我三山十三峰两位掌门一同而来,又带来有两峰弟子计有一百三十八人共除刀匪。”
“如此,阁下以为若何?”
对方登时语塞,在楚升饶有兴致的目光中愤愤坐下,张口却说不出半分话语。
他们至多也不过是带有亲近弟子五六人,哪里像楚升这一路,一来便是近两百号人的阵仗,任是他再如何胡搅蛮缠,也没有颜面说这一百多人尽皆是无用之辈。
楚升身侧却有一个略显富态的男子,略微倾身朝楚升打着圆场道:“程阁主也是心中愤懑急慌,言语难免过激,还望楚掌门别见怪才好...”
微微瞥了这人一眼,楚升笑眯眯的点头,“淳帮主说笑了,诸位皆是小子前辈。此次确实是小子这一路迟滞了,还望各位莫要见怪才对。”
这如富态商人般的男子,正是临江漕帮帮主淳博厚,虽然面上看上去人畜无害一般,但实则也是个有手段之人,临江城为南境水路枢纽,漕帮多如过江之鲫,偏偏这人击败诸多帮派,统了临江城诸多漕帮。另则,这人气质如商人,那另一个身份也的确是商人,借着水路之利,也赚了大把的银财。
“楚掌门的确是年少英才啊...想我这般年岁时,也还只是一籍籍无名之辈,着实是汗颜。”又有一人口上赞了一句,笑的也是和蔼。
开口之人气质便又与那淳博厚截然不同,若是说后者如富商,那么前者就有几分儒生气质。一身青衫伴随那颇为英俊的相貌,也的确是颇为引入注意,至少面上看去便似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章庄主客气了...东阳山庄在宁州境内都是赫赫有名,小子早便有所钦慕。”楚升也是拱手行礼,所谓不打笑面人,他人敬己一分,楚升自然也就敬他一丈。
“只是有一言...不知该不该问。”楚升环视一周,有些迟疑道;“六路客卿,眼前是否...”
“确是少了一路...”清玄观主将拂尘搭在左手臂上,眼睑微闭,口中解释道:“永康城会的詹会主一路,已没于路途...”
淳博厚则又在楚升耳边轻声道:“程阁主便是与詹会主颇为交好...”
楚升心中默然,对那武义城阁阁主程盛暨心中的不满略微有些平息,推己及人,若是楚升处在他的位置上,自然也是心有不满的。
此时,忽的便有一人从外转入期间,第一步刚跨入厅堂,已有朗朗浑厚声音响起在众人耳边:
“诸位宁州客卿已至,那这便开始吧...”
那声音绵延不绝,也不见得如何震耳,却出奇的压住了堂中的话语声,一听便知当是内力深厚之辈。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到一人气宇轩昂,面目严肃,却又有掩不住的侠气自在。他目光中精光难掩,正是疾步而来,一对手掌微垂身侧,其上老茧斑斑。在几人目光之中,他一身气势之盛,如猛虎烈阳,灼灼难掩其华。
气氛一时诡谲,楚升等人都不由得承担有几分压迫力,数人气势聚合,却被一人死死压住。
那程盛暨面上绷不住,终于是开口问道,“阁下不是叶义捕...他在何处?磐安城府境玄字义捕主事者不应是他吗?”
“确是如此...”来人微微点头,当仁不让在首位坐下,身形微倾,目光望来便有种令人心悸的感觉。
“在下恰逢临近,听闻有南境有刀匪来犯,便急急奔来,当下便由我主事。”
“阁下是?”
“铛...”
只听得一声重物落下声音,那是一腰牌,个中一角不曾偏移正扎那居中长桌中央。
楚升几人皆是顿了一下,还是程盛暨起身将那重物拔起,已是深透桌面数寸,他将腰牌翻转,一面正铭刻有一字为“天”。
目光中惊愕难掩,程盛暨顿时起身行礼,低头俯首将腰牌奉上,口中却是道:“见过天字捕头...”
目光互对片刻,众人也都是尽皆起身行礼,六扇门天字号的捕头仅有四位,皆是武功超凡之人,乃是捕圣亲传四位弟子。那四人出手必定处置的是江湖大案要案,而四捕名声便是随着六扇门所在扩散开来,江湖中人少有不识。
楚升倒是只听过其中一位,天下四剑侠之一的江南柯也正是六扇门四捕之一。
只是这来人是谁,他倒是当真不知了。
来人自是将腰牌收回,目光环视,当下威势如虎,口中淡然道:“在下袁方,见过诸位客卿...”
原本一州客卿,虽无权指挥府境六扇门驻处玄字义捕,但却也是丝毫不受其钳制。
是以,五位客卿皆至,想来此地主事义捕是无权号令的。以楚升想来,季宜春应当会自行指派一人前来统率诸事,但不曾想所来之人竟是四位天字大名捕之一。
这袁方其人,素来嫉恶如仇,对贼人从来不曾留手,因此有外号是为“铁面”。
他道明身份后,所述第一件事便是令众人咋舌不已。
“宁州处季门主所遣主事义捕,及至磐安城府境内,即已遭贼人伏杀...”
几人面面相觑,他却面色依旧不变,说完这事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不等楚升等人缓一缓,便兀自说起下一事来。
“自我入磐安城府境,已斩得一路刀匪,得其情报。”
他双目一眯,声音冷肃而铿锵,“此次犯境刀匪有四路,其余三路分别为瀛洲原剑流弟子,领头者唤作原裕二;另为柳生剑流的柳生斗真领得一路刀匪、杉浦剑流弟子杉浦鬼守领得最末一路。”
“前三路皆为刀匪个中好手,各约有三五十人;末末由杉浦鬼守领得最末一路约有三五百人,则稍微有些稀松了些...”
淳博厚胖脸一皱,身为商人的他暗自盘算着,片刻后道:“若是这般人数,我等似是难抵啊。”
袁方不置可否,只是环顾众人。
楚升想了想,由是便开口道:“在下来时,适逢遇有州兵与杉浦鬼守一路刀匪战于野,刀匪以百众破三千州兵。”
几人都是面色一变,这战绩若是拿在表面上,也的确是彪悍不已。
袁方只是看了楚升一眼,微微冷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屑,开口道:“近年南境州兵早已荒废,已不复戚将军在时光华,败了也只是题中之意。若是他们能够挡得住刀匪,也不用我等在这里操心谋事了。”
楚升点了点头,继续道:“确是如此...”
“但毕竟是三五百刀匪众...”东阳山庄庄主章辰逸语气凝重不减,“我等人手不足敌手一半...”
“在下一路近两百众...”
程盛暨却摇头不已,“刀匪素来凶狠,一般弟子,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就怕如州兵一般一击即溃...”
楚升身后的牛得海面上不悦,刚要开口,楚升却是回头望了他一眼,复而施施然道:“这些弟子,自有方法可破刀匪的猪突式。”
“彼时刀匪众击溃三千众州兵,余匪三百余,曾想打我这一路主意,被众弟子击溃,残余一百余人仓皇而走。”
几人都是愕然看来,便是袁方目光中都有惊异,楚升自然是坦然以对,见程盛暨还要开口质疑,他眉头一皱道:“程阁主,这般状况中,在下纵然是再想出风头,也不会胡乱开口,平白让我等误判,将自己也陷进其中。”
程盛暨面色讪讪,被楚升以话堵住,只得是闭了嘴。
“既如此,那便以此作打算...”袁方一言定音,不容置疑。
“另则,我逼问那一路领头刀匪得知,这几路刀匪一路搅扰,虽然行踪诡谲难定,但却始终以佛寺为目标。”
“南境佛寺足有四百八十四...便是磐安城府境内,都有四五处佛寺。”清玄观主作为道门中人,对佛门自然是较为了解的,当先开口道:“若是不确定目标,恐怕真是难以处置。”
“崇安寺...”
袁方淡淡开口,言语笃定道:“剩余三路刀匪,将会齐聚崇安寺!”
清玄观主凝思想了想,有些不解道:“贫道这些时日对几处遭灾的佛寺皆有研究,如宁灯寺,三门寺两处,乃是各有圆字辈佛法高僧在;回龙寺、玉成寺等等,则有是宁州佛门武僧之寺。崇安寺...贫道倒是少有耳闻,一无深谙佛法高僧、二无佛门高手所在。这倒真是想不明白了...”
袁方也不加隐瞒,简单数语为众人将谜底戳穿。
“崇安寺有贵人暂住礼佛...”
众人定计,自然是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法门。
即已明确了众刀匪的下一处目标,众人心中都是一轻,彼时只需以逸待劳即可,便是胸间的胜算都平白多了七八分。
可就在几人这厢商议之时,彼处暮霭天色之边,一村落之中已满溢铁锈般的血腥味。
那满村百姓,俱皆横尸街头巷尾,家中院落,种种皆是刀伤,多为一刀毙命。而便就在这尸横遍处之地,却是有炊烟袅袅,竟是有人在毫不顾忌的烧火做饭,点起的烛火也在夜幕下摇曳。
杉浦鬼守提刀随意在村落间行走,却正见到几个刀匪还在摸尸,心中有怒的他上前便是一脚,口中以倭语喝骂不止。
“抢得一身锦绣金银还不足够,偏僻村落之人又有几分铜板?还值得去摸?”
那刀匪面上苦巴巴一片,竟是哭诉起来,原来在击溃州兵之后,他们想要乘势吞掉楚升一路人马,却是被崩碎了牙口。彼时从阵中慌乱逃窜,哪里顾得上其他,好些刀匪抢夺来的金银之物都散溢满地,又不敢回首去拾,只得是落得个一场空。
事实上,杉浦鬼守想到这里,心里也不禁郁闷起来,更没了劝阻的理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自转身要归院用餐。
只是还未走出四五步,他便忽忽然听到村前有人叫喊,却是有人赶来。
一番折腾之后,他自是见到了赶来的两处人马,正是柳生斗真、原裕二所领的另外两股刀匪众。
三匪亦是齐聚一堂,彼此叽里呱啦言语一番,那二人并未受到阻击,因此所部并无几多伤亡,见到杉浦鬼守这般狼狈之后,难免言语讥讽一番。可讥讽过后,却又等到了明月高悬时,竟是再无刀匪赶来。
“富田君所领一路当是已亡...”杉浦鬼守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意思,叹息不已。
原裕二却是面有不屑,“富田流剑法本来便是当不过我等三处,他更是不过尔尔,也不过只是寻常。”
“只是可惜了那一路人手...”柳生斗真摇头自语,面上却也没有几分可惜的意思在。
而言语一番之后,三人难免便要对后续之事进行决断。
言至半夜,柳生斗真忽的面色一变,抬手示意噤声,其余二人都是不由得抓紧了彼此从不离身的倭刀。
柳生斗真竖耳一听,当下身形骤然往外激射而去,手中长刀更是出鞘斩出。
这一刀刀势以气,声,型三道共起,前方木窗轰然崩碎,刀罡自木尘中探出,却是停滞在前再难上前一寸。
“铛...”
一指弹在刀身之上,长刀嗡嗡震颤的他难以把持,来人迈前一步,三人皆是看清其面目,由是共同醒悟行礼。
这人言语简单,只是留下一句话来,待到三人抬头之时,身影已是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那句话却是:“下一处,便往崇安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