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的回廊挟着突然涌进的巨大静默,如同被吞入深海一般空灵。他们绕着这些宽敞的石路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倦意些许吃不消的逐渐漫进淮九意识里。深处所望仍是一片黑暗。
过程中不乏韵宸汐偶尔无趣到突然挑起新的话题,虽然每一次都是以自己最后的救场完成结尾,尴尬无法避免的萌生在两人之间。到后来她所幸就放弃了搭话,眼前这个人的无聊程度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想象到的太多倍。
简直就是个哑巴。算了,比哑巴好也就好那么一点至少还能应个声。
第一次让她遇上了,还真是什么法子也没有,无论讲什么都摆出一副欠了他钱的模样,冷不丁的就往前面钻没影,明明照明的光还是在自己手上,倒变得像个装饰品了。无奈韵宸汐也只得一心以寻找魔器为主,她算是受够气的了。
只是可疑的是,他们在这个地方已经兜旋了半天,却一直没能找到处不同于通道的出路。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裸露出来的明明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却如何也走不出去。
尽管没讲出来,可其中的问题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直到走在前头的韵宸汐突然停住了脚步,僵局也由此重新被打破,淮九在身后习惯性的收了脚,并肩于韵宸汐一同往前路看去,她手里的光亮抬高了一点,眼前敞黑的视线也瞬间被照亮起来。
终于看到一条分岔路。
唯一能继续往前走的空间突然被放大出来,朝着两边扩张,而原本适于一条石路的洞穴此时已然分成了两道,静静屹立于此,像是一直都在等着不同的人进来。
两边都同样裹着深不见底的漆暗。
“要走哪边。”身旁传出的声音已经明显透进了疲倦,淮九小喘着粗气,眼眸时不时的看着前面。他本就是肉身之躯,走到现在也早就超出了平日里最大的运动量。直到这种时候他才会由衷觉得,以前那些满口讲着多锻炼以为的假话还是有用的。
韵宸汐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明明是个人类却在找魔器这件事上这般积极,倒也少见。看样子又不是个单纯为了追寻极致的人。
盘起的发梢顺着她的转身从淮九静距离的眼前滑过,他就算不想闻也总不能屏住呼吸,本来就有些缺氧的情形下。撞进神识里的,是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根本不同于此时闷热的石洞气息。
她倒也没发觉,只是看着淮九便露出一脸没好气的模样,一边抬起的手指向前面的分岔路“前面这两条路,你第一感觉是走哪边?”
淮九怔了怔,在意识到她停住的目光是在询问自己的时候,很努力的去挖掘自己所谓的第六感,可隔了段时间发现,其实哪里来的直觉,不过都是瞎猜。在韵宸汐带刺的注视下,他终于抬起了手,指向左边的石路,眼眸里强装出了难得的真诚。
韵宸汐半点了点头,只是手在下一刻很自然的转向了另一边,再不看淮九以非常平常的口吻讲。
“那走就这边吧。”语气明摆着的挑衅,就像是说不管你选什么铁定就要跟你对着来一般,之后重新挪移的光亮又在下一刻突然被淮九叫住。
“干嘛?”韵宸汐眉间露出的不悦也修得勉强,她其实真不适合伪装。
淮九已经往左边自己原先所指的石路走前了半步,对着她投过来的不情愿轻声开口“要不然我们分成两路吧,这样之后如果有两件魔器我们也好各拿各的。”
只是没等他反应,韵宸汐加重的声音已然随着本能的委屈回荡出来“不行!”她手里抬起的光亮很快藏下了自己身后,突然黯下的视线里看不清两人的面容。
“为什么?”淮九于她突然的反应仍旧感到莫名其妙。
“我,我当然是担心你的安危啊,你说你一个人类又一点魔力都没有,万一遇到些什么守护魔器的妖兽一下不就挂了。”声音不再如开始那般骄纵,反而露得一手我能力强自然就该保护弱小的正义感。
仔细想了下韵宸汐所讲的,淮九多少觉得有些道理的点了点头,像是根本没有捕捉到在讲这些话时候她脸上透得明显的虚心。不过也是,突然暗下的光线想看也看不清。
“那走吧。”他很快妥协的应声下来,同时也朝着左边石路迈步走去。韵宸汐还偷偷松了口气,全然没想起自己明明是要走右边的。抬起的光亮快一步挪动过来时,淮九突然又一次转向了她。
这一次的光束照耀下面容被印得无比清晰。因为他突然叫住自己,刚好走过去的距离被拉得很近,她停下来眉眼间透过白光看去的时候,两双眼眸在那一刻都像是发光一般。
“不过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明明在外面都毫无关系,而且我还是一逃犯,假如只有一件魔器那我肯定会抢你一步的。”他也真不愧给人于直男的感觉,在此时此刻所想的也仅仅只是这些。
眸子里露出的平静正如所讲的确确实实是自己内心所想,韵宸汐有一刻也彻底拜服这个人笔直的脑回路。她装出一副像是认真思考淮九所问问题的琢磨表情,一边刻意的往后面退去,而此间淮九的眼睛也再没离开过她,透过白净的光亮。
他发自内心的想搞清楚为什么。
大家明明都有所渴求的。
“谁说我在帮你的,假如只有一件魔器我一样不会拱手让给你的啊,你当我傻啊。”韵宸汐并没有回视他的眼睛,只是快步带着那道白光走向前头,装作莫不在意的样子。
淮九在原处愣了会,等光束愈发走远才赶忙靠过去。说的也是,哪会有人这么傻。
往前靠近的黑暗愈发紧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左边石路的壁端越往里走越呈收缩状,原本足以容纳数人的间隔此时也不过刚好容身两人。淮九呼吸的急促在静谧中格外显然,流通的空气似乎也随着洞穴的收缩变得逐渐紧密起来。
突然一滴水珠从头顶尖锐石子滑至地面,溅起了很久之后才终于听到的其他声音。韵宸汐停住了脚步,瞬间从她身上漫起的肃穆也让身后的淮九感受到,他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眼前的地面已然成了一滩黑水,皆由顶上各处石头滑落的液体汇聚而成。本在黑暗中看不清水的浑浊,只是光芒往前一凑的时候,那滩水络宛如突然有了分流般相继流动起来,往前一步的深处涌动,由缓慢到激流,也就是说他们此时的前路,已经被这条莫名的黑水彻底堵住。
“不要动!”刚想说些什么的淮九突然被韵宸汐打断,一直漫在空气里的紧绷在一刻时间达到了尽头。
除去不断冲撞石壁的水流,刺破深处黑暗中的声音,就剩下一步一步践踏于黑水深处的身影,淮九屏住了呼吸,似乎每一下都踩在空气流动的气息般,沉重到足以牵动此时缓缓跳动的神经。
戾气怦然炸开的时候,是那道身影终于透过眼前的光亮被看清的一刻,不止淮九,就连身前的韵宸汐身体也禁不住颤动了一下。
全身都被纱布缠满,人形的躯体却已然不能称作是人,歪扭的身姿仅露出的唯一空隙在双眼上,就像是真正被血液浸满的瞳孔以不断放大的姿态出现,在见到活人的那一瞬,猛的瞪大到了真正的圆状,无比狰狞。
淮九印象中曾经见过这一类画像,傀儡。
没有一刻的喘息时间,从显现出如死尸一般形状的瞬间,傀儡的脚下已然踩在水花之上狂奔起来,像是发了疯的疯狗。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和溅出的黑水根本不成正比,单看到石墙上溅洒到的液体时,傀儡缠满纱布的手已经伸到了韵宸汐眼前,不过几厘米,在那瞬间,淮九清楚看见对面瞳孔的放大,和狰狞。
她背在身后的手很快反应之下推开了还在发愣的淮九,淮九踉跄几步往后退去时,再抬头韵宸汐另一只手心已经燃起一道灰色的光亮,照明一大片区域的同时狠狠朝着傀儡身体砸去。
本来就狭隘的石壁在受到余震后的冲击也止不住发颤,头顶上方的石墙纷纷落下被撼动的石子,砸起了地面不起眼的水花。
傀儡被魔力冲退了几步,双眸的血红似乎没有因此惧怕反而盛得更加强烈。随着它猛然抬起巨大弧度的双手,地面上涌动的黑水在同一刻像是获得了神识般呈起了海啸之势的高度,不断冲撞到上方的石墙,一刻间视线前有限的空间全然被跳动的黑水所遮盖。韵宸汐显然有些吃惊,她确实低估眼前这个魔物了,在下一瞬随着黑水开始如浪般拍落下来时,双手撑于头顶处轰然显现出一层染着灰蒙的透明盾壁。
“赶紧快来!”眨眼间凶猛拍打下的黑水已然靠近,她拼命空出的声音朝着身后的淮九低吼着,他也快一步走向了韵宸汐的身后,眼眸所见到的护盾在承受住那一瞬砸落的黑水明显发出了往后退的颤动。他不知道他能做什么,只是于眼前已经浸湿的纱衣而言,不过默默祈祷。
有一刻的时间真他妈恨自己的无力。
又是无力。
持续不断的黑水仍旧如浪涛般砸落,根本没想过这道泉涌究竟有多长,身后整整一排的石地都被这股力量冲得凹陷进去。双手挡于头顶所呈现的盾壁已然有些吃不消,处在身后的淮九看不见此时韵宸汐的神情,硕大的眸子里盛满的全是难得的坚毅。她唇齿间突然发出了一串很奇怪的语言,淮九听不懂,只是在承受这些小声却刚好能入耳的声音时,胸腔处猛地一阵发闷和疼痛。
像是在吟唱着古老而盛大的言语,不可侵犯一般。
下一瞬肉眼可见的石壁突然发出了比先前更加剧烈的晃动,等淮九彻底站住脚跟的一刻,突然像是被赋予生命的石头纷纷从左右石壁之中穿刺出来,尖锐得轻易隔开视线所及的整团黑水。刀刃一般的石心随着黑水被斩断的短暂空隙,韵宸汐突然放开了挡在头顶的双手,护盾消失的瞬间她朝着黑水缝隙中所能见到的对面傀儡伸出了手。
一道震动从身后传来,淮九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只是朦胧间所见一道刀光般的残影从眼前飞掠而过,那是从后面地底钻出的一道石刃,狠狠的刺穿了之后的傀儡双眸。
聚集于之上的黑水轰然崩塌,像是失去支点般猛地散落一地。傀儡瞳孔的血红渐渐消散,随之是失去意识般往身后倒落,溅起一团轰鸣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