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花、四禽在月门口对峙,都不愿先行回房,而是执意要等谷主深夜来访。她们争风吃醋,斗心计、斗嘴皮,谁也不知小屋之中另有四人在偷看偷听。
南浦云在骆奉先家赴宴过后,心情不悦,径自回到住所安睡去了。逍遥谷人受丰王李珙恩宠甚厚,这几日住在丰王府中。李珙贵为王爷,府邸便在这兴宁坊,与骆奉先家南北相望,家中宅院广阔、楼阁高耸,又远非骆奉先家宅所能比拟。他安排了两区院落、几处楼阁,每间房子都清扫干净,留南浦云主仆们安心住下。
南浦云带着二大监察、七大豪杰以及众黑衣人住在前院,单独安排四花、四禽住在后院鸳鸯阁中,四花在东阁,四禽在西阁。南浦云倘若兴起,或是练功所需,便来后院与四花、四禽交合。黄鸟所言是实,他对四花、四禽爱意是假,淫心是真。只因那至情至性灵药十分起效,南浦云连日来对四大名花宠爱有加,竟将年轻的四禽冷落在一边了。
八个艳丽女子在院子里耗了半夜,不见谷主前来,俱各黑了眼圈,互相啐了一口,仍然回房歇息。不觉已是夜深,长安的街衢、院落恢复寂静。长安宵禁,附近一带又是贵胄居住之地,必有重兵连夜把守坊门。四人计议一番,决定在此过夜,明日一早再行逃离。
转眼便是次日清晨。小屋之中,牧笛已靠着椅背睡去,其余三人瞪着眼睛守了一夜。偶耕展眼一看,院落空空,鸳鸯阁东西阁门紧闭,四花、四禽没有半点动静。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偶耕唤醒牧笛,想要悄无声息逃出去。昆仑奴道:“不拿点东西走,岂不是白熬了一夜?”一边说着,一双眼睛在四壁的柜子上转来转去。
牧笛催促道:“快走吧,外面还不知有无官兵呢。”昆仑奴道:“有无官兵又待如何?稍后片时打什么紧?”槐犁打趣道:“黑子哥真是个贪财鬼。”昆仑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塞点钱财在怀里,连这道门也难出。”说着,已在小屋的柜子、箱子里上下其手,激起不少灰尘。
昆仑奴摸来摸去,一无所获。只剩墙角一个柜子了。他没好气打开柜子,柜中别无他物,却塞着一个妙龄女子,尚且眨着眼睛,鼻子里喘着气。昆仑奴以为大白天撞见鬼了,吓了一跳,定神一看,竟认出她是张小雨。只见她手足被人绑住,嘴里塞着一团麻布,眼角挂满泪痕,凄凄楚楚、惨惨切切,一副无助的模样。
四人见是小雨,俱是吃惊不小,七手八脚解开她的绳索,将她抬出柜来。小雨被人喂了迷药,然后塞进木柜之中,故而一夜无声无息。此时药力尚在,心里明白,身上却无法动弹。
小雨认出这四人来,顿时眼泪如决堤般涌出。牧笛怕她嚎哭,声音惊动四花、四禽,急忙为她拭泪,在一旁低声劝慰。小雨在她怀中,强忍悲咽,身子瑟瑟发抖,一半是因为寒冷,一半是因为悲伤。
偶耕透过门缝往外看,见有两个仆人打扫庭院,便低声告诉大家不忙逃离,待无人之时再走。众人因问小雨因何到此。小雨愈发哽咽不成声,哭得浑身发颤。牧笛将她抱住,肩上被她泪水打湿。良久,小雨方才说道:“元家的三少爷元季能,好狠毒的手段!”
原来,元季能在锦鳞客栈抓捕杜屿蘅未获成功,一面恼羞成怒,一面又看上了小雨。这几日,蹲守在锦鳞客栈外的眼线向他禀报,说是掌柜庾兴、陶杰私自将财物交与黄锦鳞,竟是要去救赎一批被押解到凤翔的罪犯。
元季能听罢线报,勃然大怒:老子盘下的店子,挣来的钱怎可交给不相干的人,做不相干的事?他在元伯和、元仲武去侯希逸府邸的同时,带一队兵士来到锦鳞客栈,揪出庾兴、陶杰,要他们上缴红利。
庾兴、陶杰前一月方才缴过利润,客栈内并无余钱。元季能便大闹起来,硬是要捉张小雨回去作抵。黄锦鳞前来相劝,元季能哪里肯听?一脚将他踢倒,又命兵士将他拿获,告他个私吞元家财产的罪名。
兵士一齐发力,将黄锦鳞、张小雨绑了,便要拖走。庾兴、陶杰苦苦哀求,将他拥到账房之内。元季能盛怒之下,对他二人一顿拳打脚踢,说道:“我的两位哥哥看你二人可怜,盘下这间店面交你们经营,谁知你们吃里扒外,把钱财送与外人!老子绑你们去官衙,叫你们法场上砍头!”
正在吵闹,一名兵士来报,黄锦鳞挣断绳索,打翻随行的兵丁,带着他的侄女跑了。元季能大怒,立即起身,要亲自去追。庾兴、陶杰一左一右抱住他的双腿,求他大发天恩。元季能愈发气不过,一口咬定他们伙同黄锦鳞侵吞资产,当即从兵士腰中抽出钢刀,将二人砍死在店门之外。
黄锦鳞携着小雨逃入市集。若是远远躲避,或可躲过一劫。只是他挂念庾兴、陶杰安危,绕着圈子回到锦鳞客栈门口,只见二人尸横就地,顿时如同天地倾圮、河山崩摧,捶胸恸哭,道是自己坑害了两个晚辈。小雨也哭了一回,便与黄锦鳞计议埋葬二人尸骨。便在这时,元季能领着兵士再次来到客栈门口他们满处搜捕两名嫌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二人只得再次逃奔,躲进东市,在偶耕昨日午饭的酒楼下绕了好几圈,也未能将追兵甩脱。跑到一处卖布帛的街巷,见路边有一个布摊,正好四下无人,黄锦鳞便命小雨躲在摊下,不到日落收市之时不要出来。小雨待要不从,黄锦鳞已将她按进摊底,又将摊子上的布帘垂下,将她遮蔽。
小雨蹲踞在布摊之下,一颗心扑扑乱跳,将帘布撩起一道缝来,见黄锦鳞已跑开十余丈远,大声喝道:“黄爷爷在此,有能耐便来捉我。”元季能引着兵士急追而至,黄锦鳞身子一闪,钻进巷落,没了踪影。
小雨躲进布摊底下之时,四周确无旁人,但是被四大鸣禽就在远处,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四人逛街散闷,商量如何对付四大名花,叫她们在谷主面前失宠。苦思半日不得其法,只得定下一条鱼死网破的计策:为谷主搜罗几位绝色女子,又年轻又是处子之身,虽则进献之后对于自己无甚好处,但是定能将四花的风头压下去。计议已定,远远望见小雨,见她身材匀称,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动人之处,不似大户人家的小姐,而是官兵追捕的逃犯,便打算将她当街捉走,作为进献之人。
小雨在布摊底下闷坐良久,眼里是外面行人的脚步,耳边是商贩叫卖之声,也不知黄四叔安危如何。她又是恐惧,又是无聊,便从摊子底下探出头来。一抬眼,竟发现四个容色艳丽的女子围成一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这四个女子便是四大鸣禽。她们个个笑容可掬,夸奖小雨模样俊、身材好、性子柔顺。小雨几乎要被她们说得化了,一时少了戒备,也不顾其他,连声问黄四叔在哪里。四禽眼睛滴溜溜转,巧计浮上心头,便说黄四叔现在鸳鸯阁,专程请她过去有话相叙。小雨半信半疑,被她们连哄带推拥到鸳鸯阁。
一进院门,小雨正要呼唤黄四叔,四禽顿时脸色大变,捂住她的口鼻、点中她的穴位,她立时人事不知。等她一觉醒来,已经置身于黑黢黢的柜子里,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四花、四禽吵嚷之声,说的是“至情至性灵药”。她已被重重绑缚,又被喂进迷药,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只得睁着眼睛在柜子里流了一夜眼泪,直至昆仑奴将柜门打开。
小雨哽咽不止,说出话来支离破碎,但牧笛已将她的遭际猜出八九分。她冷语道:“元家父子,还有逍遥谷南浦云,皆是无耻之尤。逍遥谷那四花、四禽也绝非善类。此地凶险,我们需要尽快离开。”
话音刚落,外面一个浮浪的声音接口赞道:“说南浦云是无耻之尤,那是再合适不过。只是不该将逍遥谷一起骂了。”
屋中四人俱是大吃一惊,怔在地上。只听门锁响动,门扇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三十岁上下、艳丽无俦的女子款步走入,那便是葛蕾。蒹葭、苡、舜华跟在后面,皆是唇红齿白、肌理细腻、风情万种,一个更比一个艳丽。
四大名花突然闯入,不知是福是祸。小雨一见她们,竟是意外之喜,唰一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扑进葛蕾怀中,哭得葛蕾都有些不耐烦了。她扶起小雨,抹去她脸上泪痕,又为她吹干眼中泪珠,说道:“以往不识得你,转来转去,原来你是瘪三黄锦鳞的侄女。别的不看,看在黄瘪三的面子上,姐姐保你,那四个浪蹄子伤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