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天的晚饭,五个人吃得各怀心事。
在客栈一楼的大堂,由阴小五“做”的八菜两汤摆上桌来,果然味道一流。那都是摇光喜欢的菜色,吃到口中,她一向不见喜怒的脸上,也浮出了笑容。杜铭笑嘻嘻的,阴小五笑嘻嘻的,就连花浓,低下头时也抿了抿嘴,似在偷笑。蔡紫冠莫明其妙,隐隐觉得不安。
“你们……笑什么?”他提着筷子,警惕地问。
“牙好胃口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杜铭哈哈大笑道,“老子高兴还碍着你事儿了?”
他端起酒碗,来和蔡紫冠碰杯。蔡紫冠狐疑地看着他,几乎怀疑他在酒里下了毒。但尝一尝确定是好酒。
正是饭点,大堂里吃饭的人很多。不远处,有一桌人颇为引人注目。他们戴着斗笠,即便在室内也不曾摘下。背影坚毅,显然又都是习武之人。十来个人围着一张大桌,筷起筷落,安静无声,在这喧哗吵闹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怪异。
另一边,阴小五及时地给蔡紫冠盛了一碗汤。
“哎呀,大家吃到美味,自然就会高兴嘛,你这个孩子就是心太重!”
那些戴斗笠的怪人吃得多,不过也快,风卷残云一般,已纷纷食毕。这时正沿着楼梯,鱼贯上楼去了。蔡紫冠喝了一口汤,蓦然回头,想起来其中一个人的背影,似曾相识。
“老子下午见过他们。”杜铭顺着他的视线道。
蔡紫冠望着那个人,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才回过头来。
他们饭后也各自回房,杜铭倚在背垛上,哼着小曲儿,剔着牙,又看着蔡紫冠发笑。
蔡紫冠给他看得发毛,怒道:“你这一晚上到底在笑什么?”
“笑你有福气呗!”杜铭笑呵呵地道,“有那么个知冷知热的小妈疼你。”
这句话准确地击中蔡紫冠,令他的脸立刻就黑了三分。
“你也不错呀。”蔡紫冠冷笑道,“她疼我,我疼你她给我吃的什么,我舍不得吃的,都让给你了呢。”
杜铭一愣,一时搞不清他的意思。
“她给的那碗汤,我趁着大家看那几个斗笠怪客的时候,和你的换了。”蔡紫冠若无其事地解释道。
吃饭时气氛诡异,蔡紫冠越来越觉得事有蹊跷。等到最后一碗汤递过来的时候,阴小五忍笑忍得全身机关都在“咯咯”作响,他当然肯定汤里有问题了。佯装喝了一口,虽然喝不出门道,也马上刻意地去盯着那一行斗笠人看。在吸引了众人视线后,悄没声息地就把自己的汤和杜铭那碗调换了。
反正以他的手法,耍起这几个心思单纯的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你敢坑老子!”杜铭勃然大怒,可是一想到自己是被灌了春药,突然又有点娇羞,叫道,“坑得好!”
他和花浓的感情,这几天又已无法更进一步。这回被阴小五下了药,岂不是“名正言顺”地可以春宵一刻值千金了?登时没空再和蔡紫冠磨叽,话音未落,一个人便已蹿出门去。
“阿姨!”
“砰”的一声,杜铭推开了花浓与阴小五合住的房间。
阴小五不在,花浓正坐在桌前,手里头托着一团红彤彤的线绳在看。杜铭突然闯进来,她吃了一惊,猛地站起身。一瞬间,满脸飞红,把红线收了起来。
“蔡小贼他小妈呢?”杜铭喘了口气,问道,“你看啥玩意儿呢?”
“没……没有。”花浓的脸更红了,身子一晃,像是想逃,却突然又像是下定了决心,直通通地把手伸给杜铭,道,“这个给你。”
她的手掌白生生的,上面盘着一根细细的红线。
“这是个啥?”杜铭咧嘴大笑,伸手一抓,抓的却是花浓的玉手。花浓“啊”了一声,手稍稍一沉,恰到好处地避开,红线因惯性扬起,刚好被杜铭的手指勾到。
杜铭揩油失手,倒也不好意思穷追猛打,挑起红线来一看,精致可爱,笑得耳根子都快裂开了:“这算定情物呗?”
“你不要就还给我!”花浓急忙道。
情字困人,她此前虽然颠倒众生,但心如铁石,其实却从未动情。一旦真与杜铭相好,芳心动处,登时进退失据,却也与寻常少女无异。
杜铭喜欢她,到底有多少是发自真心,又有多少是因为她的媚术而迷失心智?有多少是喜欢她的色相,又有多少是赌一时之气?那糙猛的汉子表现出的鲁直,到底有多少是率真,又有多少是作戏?她心底的不安一直挥之不去,报应来了,先前她对杜铭如何敷衍,这时便加倍变成了担心,担心杜铭一朝厌倦,又离开自己。
傍晚时在那水粉店里听到“月老红线”的效果,一瞬间,她便动了心思。那红线固然未必有什么效果,但现在她方寸大乱,一点口彩也是不愿错过。
“要!要!要!”杜铭哈哈大笑,忙不迭地把红线在手腕上一卷,已将珠扣系进袢带。
他的大粗手和花浓的皓腕一比,简直是黑白分明,两根红线鲜鲜亮亮,垂下的珠粒闪闪发光。
他俩相对而立,蓦然间,一股奇怪的力量忽地自杜铭的手上传来,拉得他的身子一晃,手臂扬起,手腕正撞上了花浓的手腕。
花浓的手腕光滑温暖,香气扑鼻而来。杜铭老心荡漾,笑道:“哎呀,啥意思?”
花浓娇羞不已,挥手一甩稍稍甩开了一点,但杜铭马上又贴了上来。
“别这样!”她有点着急。
“别哪样?”杜铭莫明其妙。
他确实没有拉着花浓,他手腕的内侧贴着花浓手腕的外侧,五指离花浓的手很远,根本使不上劲。可是花浓甩那一下,他的手跟着甩出去了一截,可是却又迅速被花浓“抓”回来了。
“这是什么鬼?”杜铭在意起来,举起手,花浓也便因此举起了手。
他俩的手腕紧贴着手腕,绑在手腕上的两根红线,也紧紧贴着。
杜铭曲臂一拉,这一回,花浓站稳了身子,也往后一抽臂。两只手腕登时分开,这时他们可以看到,在两根红线之间,若有若无,仿佛有一根金色的线也连缀着。金线绷得很紧,但缠在他们手腕上的红线却并没有勒入皮肉,只是传来一股强大的拉力,不住拽着他们的手腕,又往一处贴去。
所以,那是神通之力!
“哎呀?”杜铭犟劲上来,继续往回收臂。花浓也向后退去。
那细细的金线被他们拉得渐渐有二三尺长,却并不断掉,而是越发亮了。
红线上传来的拉力,也越来越强。
“这到底是个啥?花浓你是怕老子跑了?”
“不是!”花浓又气又急,“卖红线的不是这么说……”
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那店老板所说的“永不分离”,不由便是一滞。
难道永不分离,真的是指永不“分离”?
花浓大急,连忙想把红线解下来可是解不下来,原本很轻易就能穿过的扣袢,忽然间那珠粒无论如何也挤不过去了。她又想索性把线圈从手腕上褪下来,可是,那红绳的长度似是经过了计算一般,在她的纤细的腕上缠了三道之后,再系一个扣子,绳圈于是刚好松松地套在腕上,但却再也无法从手背上通过。
“邪门!”杜铭叫道,红线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两圈,也是褪不下来。他把手指伸进绳套的空隙,想要索性把它拽断。但两下较力,红绳给他拽得深深地陷入肉中,但却毫无损伤。
“上当了。”花浓终于确认了下来。
就在这时,房门一响,阴小五走了进来。
“杜铭?你过来了?”阴小五以木盘端着一壶酒,几样小菜走了进来,“冠冠呢?”
“屋里呆着呢,你没见?”杜铭看见阴小五,一下子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了,笑嘻嘻地看了一眼花浓,道,“对了,阿姨,你刚才给蔡小贼下什么药了?”
“没……没下什么药啊!”阴小五慌张地说。
“哈哈哈,你不必再隐瞒了!那是我们一起制定的,让蔡小贼和摇光多多亲近的计划不是吗?”杜铭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阴小五放下托盘,眼睛骨碌骨碌乱转,看起来很焦虑。
杜铭沉痛地抓住花浓的手,花浓正忙活着解红线,被他捣乱,意外了一下。
“说吧!”杜铭得意洋洋,虽是看着花浓,却大声对阴小五道,“你到底下了什么药!”
“泻药啊。”阴小五隐瞒不过,只好交代。
花浓听说他们给蔡紫冠下药,直意外得瞪大了眼睛。
“听到了吧,花浓!”杜铭紧紧握着她的手,深情道,“这事真不怪老子!老子虽然是一个有理智的人,但架不住阿姨给汤里下了泻药……啥玩意儿?泻药!”
他那颗荡漾的春心终于反应过来。
“嗯啊!”阴小五沮丧地说,“你不是说,是要下能让他‘嗯嗯’的药?”
杜铭当时出主意时,确曾支支吾吾,“嗯嗯”连声,而母亲跟孩子说话,解手也往往被昵称为“嗯嗯”、“臭臭”可那本应该是孩子在三岁之前的事!
花浓甩开他的手,杜铭看着阴小五,一瞬间只觉得哭笑不得。
“阿姨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卖什么萌啊?”
“这药可厉害啦!”阴小五看起来快哭了,“是我跟神药姬要的,名叫‘英雄泪’, 顾名思义,就是让铁打的英雄也拉肚子拉到哭。我想的是,冠冠病倒之后,就由摇光去照顾他,到时候两个人朝夕相处自会日久生情可刚才摇光说她才不管冠冠呢!”
杜铭目瞪口呆,着实被阴小五这天马行空的撮合方式,弄得无话可说。忽听“哈”的一声,却是有人在门外大大地笑了一声。
“哎呀!门外有人!”阴小五做贼心虚,想要追出去掩饰,却被杜铭给抓住了。
“解药……”杜铭哽咽着对阴小五道,“阿姨,快给老子解药!”
“什么解药?”
“英雄泪的解药!你没药到蔡小贼,药到老子了啊!”
“药到了你?太好了……不是!”阴小五大喜,“神药姬说这药其实十二时辰自愈除了虚脱以外所以不用解药可是为什么会药到你了?”
杜铭一手捂着肚子,看着她,回头看着花浓,眼神中满是绝望。
“你没事吧?”花浓紧张地看着他,有点担忧,又有点羞涩。
“药效……发了。”杜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