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两天名乾帝设想了很多次自己和小六见面的场景, 他也许会怨会恨,也可能,长大了懂事一些了,能理解自己当初做得那些事情。
可万万没想到,父子两单独呆在一起,只有一个词来形容。
词穷。
没错,就是词穷,名乾帝人生中第一次词穷。
完全不知道怎么跟这个儿子说话。
不能说他不恭敬,也不能说他在反抗什么, 相反他的态度还挺好的,进退有度, 可偏偏就是这般,对父子的关系来说, 太生疏了。
当然,分开这么久, 生疏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就是让人不知道从何下手。
…………
陆湛走后,名乾帝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张德安无声入内,泡了壶新茶送到名乾帝的手边, 想了想,劝他,“爷,毕竟隔了这么久,小少爷不适应也是情有可原的。”
刚才父子两说话的时候, 张德安就守在一旁,什么都清楚了。
名乾帝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低低道:“他太平静了……”
生疏可以理解,平静就真的无法理解,更不能接受,哪怕怨恨都好,偏他居然是平静的,这代表了什么?
他真的完全不在意自己这个父亲了?
皇上后悔了,他后悔当初把小殿下送出宫了,张德安非常肯定,其实这也不难猜,名乾帝是不是个好皇帝自有后人评说,但他确实是个好父亲,他是怎么对其他皇子的,张德安一直都看在眼里。
也正是因为他是个好父亲,看不见时还罢,这看见了,这些年一直积压的对六皇子的愧疚,可不就是一下子爆发开来了?
若六皇子生气,皇上反而会高兴,因为这代表着六皇子在意他。
若六皇子谄媚,皇上估计会很失望,厌他失了风骨。
可他偏偏是平静。
这种态度让皇上的心开始乱了,心乱就会胡思乱想,越想当年的事就越清晰,到底是自己错了,对六皇子的愧疚就越深。
“爷。”
“小少爷幼时就是个稳重的,心思不显于人前,如今又大了两岁自然愈发稳重了,可再大,也是您的儿子,您突然出现,可能吓到他了呢?”
张德安提出的这个猜测让名乾帝眼前一亮,示意他继续说。
张德安再道:“既然吓到,他肯定不知如何言语,又是个内敛性子,也不会叫人看出来。”
名乾帝激动抚掌。
是了,小六怎么可能不理自己呢?
他一定是被吓到了,一定是这样的。
笑着夸了他一句,“有你的,年纪大了,眼神还是那么好使。”张德安谦虚微笑,“奴才这双招子就是为爷办事的,自然要看仔细些,您是当局者迷。”
名乾帝高兴点头。
“那就在这多住几天,等小六和朕熟悉了,自然就好了。”
张德安自然没有异议。
陆湛回去的时候,俞墨顾怀陵叶惊澜顾软软都在房间里等着他呢,他刚进门,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陆湛:“……”
陆湛跨出去的脚差点被他们吓得收了回去,疑惑偏头,“你们都在这干嘛呢?”
“说了不用担心我。”
“我是去见一个故人,又不是去拼命。”
这没心没肺的小模样,顾软软隔空点了点他,‘担心你呢。’陆湛几步走到顾软软身边坐下,仰着脸冲他笑。
叶惊澜伸手把他脸推到一边,“别对着我媳妇笑。”
陆湛“啪”的一声把叶惊澜的手打掉,正要怼回去———
“行了,说正事。”出声的是俞墨,俞墨一出声,叶惊澜和陆湛都乖巧坐好。
俞墨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能让陆湛这副模样去见的,只能是皇上了。皇上不是去南巡了吗,怎么巡到这边来了?瞧着还是隐姓埋名的那种?
朝堂的事俞墨不清楚,已经和他无关,所以也不怎么关注。
不过皇上虽然来得突然,但自家没做亏心事,也不怕他查什么,只问陆湛,“我什么时候去拜见?”
陆湛摇头,“他说不用。”
俞墨了解,这是不想暴露身份。
“你呢?”俞墨看着陆湛的眼睛,“能应付吗?”
俞墨问得简单,陆湛皱着小眉头想了好一会,才迟疑道:“能。”
“那你们的事我们就不插手了,你自己看着办。”虽然陆湛答得迟疑,俞墨却一下子就下了结论,不是冷清不帮,而是这对父子两除了他们自己,谁也插不进去手,贸贸然相帮,说不定还会越搅越乱。
反正皇上不可能要他的命。
其他的,就让他自己解决吧。
不仅自己不管,还嘱咐顾怀陵和叶惊澜,“往常怎样,现在就怎样,不用刻意做什么。”
俞墨知道以他两的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皇上的身份,但自己不想加官进爵,他两入官场也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就上赶着讨好反而落了下乘,做好自己便是。
顾怀陵叶惊澜依然点头,“知道了。”
一行人本来打算下午接着去玩的,谁知何家来人了,请他们到别院一叙,刚才陆湛已经把郭林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还真起了好奇心。
他们是知道这有一家‘黑店’,但不清楚具体事宜。
还真想知道这个郭小胖子是怎么回事,脑子都不清楚了居然还想着劫富济贫,挺有意思的。
一行人去了何家别院,刚到门口呢,身后又传来脚步门,回头看去,不是,不是名乾帝又是谁?
名乾帝已换过一身新衣,周身气势敛得很深,瞧着像一名肃穆的老人,还真让人联想不到他就是当今圣上。
陆湛怔了怔,几步迎了上去,请安后看向叶惊澜等人,“这是我……父亲。”
父亲?
名乾帝对这个称谓有些失望,太尊敬了,不够亲密。
俞墨等人反应很快,纷纷行礼,“见过陆老爷子。”
来别院的是何家的管家,他本来就是听到清河村的事才来了这边,又得知侄少爷讹的人好像和俞家有关系,所以才想亲自来解释一番,结果这位,是陆公子的爹?
何管家的瞳孔微缩。
他是何家的老人了,何知府等人对陆湛身份的猜测他也知道几分,如果猜测是真,这位是他爹,那岂,岂不就是…………
何管家‘砰’的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小,小人给陆老爷请安了!”
他这副模样,名乾帝若还不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那这个皇位还坐个屁!
何家人怎么回事?冒然去查小六的身份也就罢了,连一个下人都知道小六的身份?
太不严谨了!
当初何家人不是这样的啊?
皇上虽然不怎么了解何知府这个人,但了解他爹啊,还是亲家呢,这京城何家就是大皇子的岳家,毕竟是长子,他的亲事名乾帝也是下了大心思的,何家满门清贵,最难得是,后辈也极为出色,都是数得上的好儿郎。
怎么现在何家这么不严谨了?
名乾帝忽然就想到了老大那个马大哈,老大哪里都好,就是大大咧咧不够严谨。
何家莫不是被老大给影响啦?
想到这,名乾帝不好发火了,万一真是老大影响的呢?这样一想,面上就带了几分尴尬出来,张德安上前一步亲自拉何管家起来,笑眯眯道:“大热天,先进去坐吧,再找个机灵小子来说说郭少爷是怎么回事?”
何管家骤然回神,“是是,贵客快请进门。”
将人迎进去后,上了珍藏的好茶后何管家就识相的退了出去,指了一个机灵小子进去,他也知道自己惹了皇上不高兴了。
后进来的小子确实机灵,利索行了礼,就娓娓道来。
“我们家侄少爷三岁时父母就不在了,老爷把他接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他很内向,几乎不说话,不管给他多少好吃的好玩的,他都无甚反应。”
“后来有次,外院的小厮们在那听故事呢,也不知怎的侄少爷也在那边,躲在角落里也跟着听了一下午。”
“虽然他还是不说话,但还是能看出渴望的。”
“所以,老爷就找了人专门给他讲故事,也不拘泥话本戏曲的,好听就行。”
“就这样慢慢到了五六岁的时候,虽然侄少爷还是内向,但好歹愿意说话了,和平常小孩儿也不差什么了。”
说到这,神情一顿,“也就是那次,有人给少爷讲侠客劫富济贫的故事,少爷听激动了,从床上摔了下来,摔到脑袋了.就成了现在这般……”
先前小厮说何家人让人专门给郭林讲戏曲讲话本的时候名乾帝就已经皱眉了,哪能给小孩讲这些呢?那才三岁呢,能听懂什么话本?大约就是那些奴才抑扬顿挫说得起劲,他也跟着来劲罢了。
就算不讲四书五经,读些游记也是好的,怎么能给孩子念那些书呢?
等再听到这郭林就是因为话本出的事,名乾帝就更不喜了。
何家人怎么回事?
所以当初朕给老大找何家找错了是吗?还想让清贵端谨的何家带带老大的性子,怎么他们比老大还不靠谱?
所以这些年老大性子愈发魔性,都是他们带的?!
正要骂人,陆湛兴匆匆的声音传来。
“什么话本啊?这个故事这么好听的吗?摔傻了都还记得?你还记得那话本的名字吗?”
陆湛是真的很想知道,眼巴巴的看着小厮。
名乾帝:“……”
扭头瞪向俞墨。
你怎么教朕儿子的!
莫名其妙被瞪了的俞墨:?
名乾帝给了俞墨好大一个白眼,然后一脸慈祥的看向陆湛,“小六喜欢话本?我这里有好多呢,你想看多少就有多少,还可以专门让你给你写,你想看什么写什么。”
俞墨:“……”
…………
俞墨跟着张德安去了外面,一到廊下张德安就笑眯眯的行礼,“小的给三爷请安了。”俞墨眼疾手快的把他拉了起来,“俞某一介草民,当不得您的礼。”
“这草民也是您自己愿意当的,您要是不想,现在就可以去京城了。”张德安笑着恭维。
俞墨摇摇头,不想多说什么。
好在张德安叫他出来也不是为了聊以前的,“您也别怪老爷,老爷现在就是一寻常父亲,他这是关心则乱呢,他心里记着您的好呢。”
“我知道。”俞墨点头,“您说事吧,能办自然不会推辞。”
张德安竖着大拇指,“三爷还是这般大气!”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咱们老爷打算在芙蓉城呆一段时间,就是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住处……”这话说的,张德安自己都有些脸红。
没住处?
一皇帝没住处你逗谁笑呢?
无非就是想挽回儿子又拉不下面子主动罢了。
俞墨咳了一声,“行,我知道了。”
既然皇上要面子,那这面子自然就要给足了,俞墨再回去后也没有马上出声,众人又在何家闲聊了一会才提出告辞。
何管家不敢拦,恭敬将人送了出去。
离开何家别院后,俞墨才看向名乾帝,“不知陆老爷要在芙蓉城呆多久?若是时间长,不如来寒舍小住一番?父子两也好说说话。”
闻言,名乾帝居然还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最后才矜持的点头,“行,不过不能住太久,事情挺多的。”
俞墨:“……”
行吧,你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本来以为白天可以码字,结果有事出门了,7点过才到家,所以晚了点,对不起啦,挨个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