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依然吵吵嚷嚷, 但名乾帝听不见看不见,脑子都是空的,只愣愣地看着陆湛。
张德安也傻了。
这种父子相见的场面从来都没想过啊!
“哎哎,来晚了,来晚了。”
有几个瞧着就像大户人家的小厮挤开人群冲了过来,有两个人高马大的麻熘的站在郭胖子面前把他给挡住,一个瘦小却机灵的跑了过来,直接取了一百二十两银票给张德安,又讨好地给名乾帝作揖。
显然他分得清谁主谁仆。
压低声音道:“这位老爷, 给您造成的麻烦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家少爷一般见识, 他,他幼时摔了一跤。”
指了指脑子, 声音压得更轻,“这里不太好使。”
那边郭胖子还在扯着嗓子嚎, “干嘛呢,挡这干嘛呢?你不要以为你们人多我就怕你们,我要去告你们!”
闻言,三个小厮心里更苦了。
完了, 少爷的病更重了,连自家人都认不得了。
这个时候不管谁来名乾帝都松了一口气,看向那个小厮,他刚才就看出了这个小胖子可能不太正常,也没有真的生气, 但是,“既然脑子不好,怎么还放他出来?”
觉得小胖子还挺好玩的,名乾帝也压低了声音。
小厮苦笑,“没法子,少爷他就要开店,就要劫富济贫,老夫人都气晕过去了还是不行,只能依着他了。”
这事名乾帝自然不会听小厮的一面之言,但也不会当着病人的面去讨论他为什么疯了这些话,只点点头。
小厮松了一口气,又面带期盼的看向张德安,张德安自然没说的,拿着银票就走了过去,拿到银票的郭胖子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双小豆眼都快笑没了,真心诚意的邀请,“下次再来啊!”
张德安:不,这辈子都没有下次了。
有了事情打岔,名乾帝的思绪终于回归正常,悄悄的深呼吸一口气,转身,抬眼。
然后———
小六呢?
面前依旧围着一群人,但已经没有了抱着大白鹅的陆湛的身影。
名乾帝:他看到朕就这么走了吗???
陆湛抱着大将军游魂似的飘回了客栈,把大将军交给龙三让他待下去给它洗洗,然后就坐在凳子上双目放空,发呆。
他怎么会在这儿?
便是出巡也不应该,他不是偏好江南一带的吗?
他看到我了。
要再度把自己赶走吗?
顾怀陵中途起来如厕,见陆湛的房间房门打开,好奇走进,然后就见陆湛茫茫然坐在椅子上,像一头走失不知归途在何处的小鹿。
神情一顿,快步走上前去,温声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湛抬眼看向顾怀陵,还没出声手就攥住了他的衣摆,磕磕盼盼道:“我,我看到父——”抿唇垂眸,“我看到了一位故人。”
一位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的人。
故人?
顾怀陵对陆湛的来历已经有了些猜测,听到他这话,下意识地问他,“有危险吗?”
陆湛呆了呆,不明白他怎么会问这个,摇头。
“不会。”
再怎样他也不会杀了自己的。
是故人,陆湛又从不说他的来历,对他的以往一无所知,所以顾怀陵也不知如何开解他,只是见他满目纠结,想了想,试探的问他,“那你想去见他吗?”
想去见他吗?
这个问题陆湛无法回答,因为他现在心里很乱,而且也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选择权从来不在他身上。
“该去见见。”
想去见和该去见,一字之差,意思就迥然不同了。
顾怀陵拍了拍他的肩给他无声安慰,“那我陪你去?”
“不用,我不会有事的,放心。”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陆湛就不再迟疑,起身,正要往外走又脚步一顿,回神去翻他的小包袱,得换一身衣裳,刚才出去熘大将军衣裳上沾了一身的泥。
那人很爱干净,甚至是厌恶不洁之人。
陆湛换过一身衣裳,又将自己仔细打理了一番,还问了顾怀陵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直接出了客栈,顾怀陵看着他瘦小却笔直的背影,低头,看着自己衣摆的皱褶,那是刚才陆湛无意识抓出来的。
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小舅舅和惊澜喊起来,毕竟只有俞墨才知道陆湛往日的情况。
也不知道这故人到底是谁。
他的到来,会对陆湛产生什么影响?顾怀陵回想陆湛刚才时的模样,金尊玉贵的小人儿偏有了一双枯井无波的双眸。
可千万不要变成以前的样子。
名乾帝等人也没有挪地方,就在客栈二楼住了下来,端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张德安安静垂在一侧,头低得死死的。
明明是大暑的天,张德安却觉得这屋子比冰窖子还冷。
刘闽从外面进来,躬着身,“爷,已经查清楚了。”
名乾帝:“讲。”
名乾帝自然不会偏信小厮一人的话,还是让人出去查了一次。
刘闽:“回爷的话,这些小厮是何家的人,这店家名叫郭林,是何知府的外甥,父母已亡,是养在何家的。”
“他确实是脑子不太清楚,听闻是小时候摔的。”
“就要开店就要劫富济贫,何家没法子,只能给他开了这个店,这郭林也怪,就爱讹外地人,最初的那段时间,何家人都是守在这边的,郭林一讹钱,他们就补上。”
“时间长了,别人都知道也都习惯了。”
所以就凑着看热闹,反正不会出事,反正何家会补钱。
至于今天名乾帝一行人怎么遭了道?那是因为他们太忙了,一路都追着陆湛跑,根本就没和别人说过话,若是寻常旅人,别人看到都会提醒一句的,可能是名乾帝一行人气势太甚又来去匆匆,竟无一人提醒他们。
“而且,”刘闽再道:“这郭林还真的在劫富济贫,他每次得了银子,都会把钱送去善堂,一次都不落。”
所以何家就惯着他了,反正他有病,反正是做善事,虽然这银子来得奇葩了点儿,不也是善事么!
若是平日,听到这么好玩的小胖子,名乾帝肯定会点评一番,但现在只是不咸不澹的应了一声,“恩,你去吧。”
“是。”刘闽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再度安静了下来。张德安想了又想,最后一咬牙,跪在了名乾帝身前。
“爷,奴才有罪。”
不待名乾帝反应,一鼓作气道:“奴才自主主张让人去联系了小殿下身边的龙家暗卫,请爷责罚!”
所以小殿下应该是有事才走了的,不是不想来见您阿。
不然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呢!
张德安不愧是张德安,一下子就明白了名乾帝的痛点,他甚至可以接受小六痛骂自己怨恨自己,可唯独受不了他视自己于无物。
张德安深深的跪俯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
等了好一会才听到名乾帝问:“你让谁去问的?”
张德安心里一喜,“是侍卫甲,奴才让他进来回话。”
只顾着高兴的张德安没看到名乾帝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抽了抽嘴角,总觉得会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侍卫甲很快进来。
恭敬下跪。
“皇上?”
张德安:“快快,你怎么和龙家暗卫说的,给皇上重复一遍。”
侍卫甲端正着一张俊脸,“微臣去见到了龙五,告诉他皇上来了。”
张德安:“……我不是让你委婉点吗?你直说的?”
侍卫甲肯定点头。
张德安:“……”
名乾帝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然后呢?”
侍卫甲:“然后微臣告诉他,要委婉不折痕迹的带小殿下来客栈,不能明确告知,不然微臣就打断他的腿。”
名乾帝:“……”
张德安:“!!!”
或许是张德安的表情实在太过震惊了,侍卫甲第一次主动搭理他,“你说的,委婉告知,小殿下不能知道,哪错了?”
我特么说的委婉告知包括龙家暗卫,我让你去偶遇偶遇!龙五知道了龙家也就知道了,那皇上的面子往哪搁!
张德安一瞬间心如死灰,是自己瞎,才找了这个人,连求饶都不想了。
“求皇上责罚。”
名乾帝一声长叹,第一次向张德安透漏暗卫的情况,“你知道这小子明明家世不错,武艺也出众,怎么不去上阵杀敌反而成了见不得光的暗卫么?”
张德安木木摇头。
“因为他一根筋,不会转弯。”
简称没脑子。
这种人只能当暗卫,若上了朝堂能把人气死。
“好几个呢,你怎么偏偏找到他了?”
张德安抹了一把脸,委屈道:“奴才不知道这些。”
张德安确实不知道暗卫,毕竟自己已经是皇上身上的红人了,这暗卫又是保护皇上生命安全的,自己若还和他们搅合在一起,肯定会让皇上忌惮的!
所以张德安从来不管暗卫的事,不看不听不言,若非经常陪着皇上出巡,这么多年下来,连所有暗卫的名字都还叫不清。
侍卫甲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竟还直愣愣的补了一句,“龙五应该还没说,微臣告诉他以后,他就去一边想法子了,小殿下在外面遛鹅然后无意间凑热闹来这边的。”
名乾帝:所以,小六真不是特意来看自己的,他看到自己后就跑了?
捂着胸口。
扎,扎心了!
“滚,都滚出去!”
侍卫甲和张德安都迅速的滚了出去,几乎房门刚关上张德安就听到了茶杯砸在门上的声音,张德安咬牙看着侍卫甲,手都在发抖。
侍卫甲:“该我去巡视了,我先走了。”
说完就毫不迟疑的大步走了。
张德安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心安理得离开的背影,突然间觉得皇上好宽容啊,这样的人都能活到今天,皇上真的是太仁慈了。
捂着胸口喘了半天,张德安觉得自己都快被气死了更别说皇上了,先把侍卫甲那个糟心玩意丢到一边,只在想陆湛。
小殿下怎么走了呢?
小殿下以后脾性有这么大吗?
都几年了,火气还没下的吗?
必须把这个解给解开,皇上这些日子本来就被气了好几场,如今小殿下再来个重拳出击,还拳拳到肉到皇上的心坎上,张德安真的怕皇上被气出个好歹来。
要怎么办呢?
张德安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余光瞥见侍卫甲居然又回来了。
你还敢回来?!
张德安牙一呲,还没怒吼出声,侍卫甲就错开了身子露出了跟在他身后的陆湛。
张德安:!!
苍天啊,大地啊,诸天神佛阿,你们终于听到我的祈愿了!张德安甚至顾不得向陆湛请安,直接敲了门,声音里的喜气儿包都包不住。
“爷,小少爷来给您请安了!”
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响很快又平静下来,过了一会才传来名乾帝平静的声音。“恩,进来吧。”
张德安殷勤的推开房门,躬身做请的姿势,“小少爷,进去吧。”
陆湛站在门前,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一直垂着双眸只看地面,走进后恭敬下跪,本想唤人,想了想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父皇?
皇上?
哪个都不合适。
最后只能沉默的跪在地上。
名乾帝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陆湛,脑海里回想的是他当年初离宫的那一幕,又瘦又小,苍白无色,如今他已经长大了许多,面色也是健康的红润。
俞墨将他养得挺好。
“起来吧。”
陆湛听话起身,依旧垂眸不看名乾帝。
名乾帝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同这个孩子说些什么,想了想,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刚才怎么走了?”
就这么不想看到朕吗?
陆湛听到名乾帝的声音有些忐忑,心里觉得奇怪,依言答话:“去换了身衣裳。”
说罢,进屋后第一次抬眼,认认真真的看名乾帝,看到他的目光,名乾帝以为他在关心自己,心里开心的同时愈发挺直了背嵴。
朕很好,你不用担心朕。
你呢,你好不好?
只是不待名乾帝发问,陆湛就皱了皱小眉头,这两年跟叶惊澜怼来怼去怼习惯了,下意识就往人心口扎。
“你现在已经这么不爱干净了吗?”
一身衣裳穿了一天还去湖上晒了大上午出了一身汗回屋后被气饱了完全没想起洗漱换衣裳的名乾帝呆呆的低头看了自己衣裳一眼。
皱皱巴巴的,好像还有一股汗味。
生□□洁的名乾帝差点蹦了起来,恨不得马上跳进池子里。
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陆湛偏着脑袋看着他的眼睛,“还有你眼睛怎么红了,你得红眼病了?看太医了吗?”
刚才一个人在屋子所以情绪有点激烈绝对没有哭没有哭没有哭的名乾帝:“……”
可看到陆湛关切的眼神,虽然这话听着不对,但他是在关心自己,恩,是在关心自己,所以名乾帝强忍住了,没有发脾气。
只心里愤愤,皇上早就把刚才夸俞墨的话丢到了天边去了,此刻都是怨念。
这俞墨怎么回事!
另外两个都教得挺好,怎么小六说话这么扎人,竟是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的样子。
当真不是自己的孩子果然不会用心教!
作者有话要说: 天降横锅的俞墨摊手:怪我咯?
阿,太久没写了,日万了两天真的是用光了我所有的血槽,浑身都不舒服了,特别是腰,都要断了,我是被谁腰斩了吗!
下一章在明晚9点,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