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九月初四，木城的气候已经没有盛夏的炎热，勉强还余留了个热尾巴，二十岁的钱大婆婆一早挑着两个桶去井里打水回来，河水没有井水甘甜，打水是每天的必修课。

今天不同于往天，挑水回来的中途钱大婆婆的肚子就有些痛，初产妇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停顿了一下，仍旧把水挑回了家。

二十三岁的老秃子学开车去了，家中公公才过世，唯有老婆婆在家，两个女人要喂猪要耕地种菜，老婆婆把重体力活做了，钱大婆婆挑挑水算轻松的，回家把水桶一放，尖声喊道：“妈妈妈妈，我肚子好痛，怕是要生了！”

老婆婆生了七个女儿年过四十才生的老秃子，在生孩子一事上自身经验丰富，摸了摸钱大婆婆的肚子，立即嘱咐儿媳妇躺下，自己去厨房烧水，翻出剪刀来用火烧了烧刀刃消毒，准备一会儿剪脐带。

钱大婆婆开始阵痛，痛了一会儿，外面兀自响起一阵吹拉弹唱声，并许多人叽叽喳喳的热闹声，钱大婆婆痛的最厉害的时候，那些人说话的声音贯入耳中，尤其刺耳，呼吸促狭着问老婆婆：“妈，外面闹啥？”

“赵二家的儿子接媳妇啊，今天期会好，早就定下来的，你感觉要拉屎了就使劲拉。”老婆婆已把钱大婆婆的裤子脱了，铺上垫子。

“啊！”钱大婆婆痛的受不了了吼起来。

时间虽是早上，老秃子家的土坯房内因为设计的不好，不采光，仍旧昏暗，靠一盏油灯照亮，此时走进来一个人，老秃子的姐姐，已经嫁出去的大姑子来吃赵二家的结婚酒席，自己娘家就在旁边，顺道过来看一眼。

大姑子进门发现弟媳正在阵痛要生孩子，立即吓了出去，农村迷信，唯恐产房不洁沾染了倒霉，冲撞了。

钱大婆婆眼见大姑子不来帮忙，还像避瘟疫似的躲开了，一时气愤，多了一股气力，一使劲，生下了秃子。

秃子的奶奶眼见是个男孩，激动的老泪纵横，她可是生了七个女孩才生的老秃子，儿媳妇一举得男，真争气。秃子的奶奶三下两下把秃子包裹起来保暖，又为钱大收拾干净下身，去煮鸡蛋来伺候月子。

去到后厨房要从院子过，院子是公用的，赵二家的儿子结婚正在院子那半边儿办喜事，一开始挺热闹，现在那边却哭上了，秃子的奶奶觉得奇怪，问了站在边儿上的人一句怎么了，那人回答：“新娘乍死，红事变白事了。”

“死了？有病吗？”秃子的奶奶快七十了，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事。

“没听说有病啊，好好的，突然就死了。”

“是不是冲撞什么了？”旁的人插言。

秃子的奶奶立即缩回厨房为儿媳煮鸡蛋，心下惴惴不安，她孙子出世，隔壁新妇嫁过来立即就死，一生一死竟在同一时间发生，她一个村妇，从来信神信鬼，倘若不是自己的孙子，“这孩子降世冲撞死了隔壁新娘子”的话就呼之欲出了，因为是自己孙子，不愿意他背负这样的名头，悄悄不言语。

到了晚上，赵二家的景致由红布换成了白布供人吊唁，两家住的太近，秃子的奶奶想瞒着秃子出生的事且瞒不住，闲言碎语传出来，“隔壁那个小子出生克死了赵二家的新娘子”，老秃子学车回来听到，只假装没听见。

老秃子进了自家门，看到儿子已经出生，正乖乖的裹住一团躺在熟睡的妻子身边，爱怜抱起察看，父子俩竟然跟一个模子倒出来，激动的掉下泪来。

老秃子的父母四十多了才生的他，待他长成年，老父母已经是六十几的人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他没有兄弟帮衬，出去人人看轻。

要说穷，八十年代大家都不富裕，物资紧张，老秃子家在农村住着没有足够的劳动力，包产到户的任务都完不成，老秃子家就成了穷中之穷。

男大当婚，因为穷和外貌丑陋早秃，迟迟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老秃子，拖到二十二岁了，在八十年代的木城妥妥的算大龄剩男，终于谈到了老钱家的大女儿。

老钱家也穷，大女儿长相不美，没有挑选的余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秃子就去准岳父老钱家吃饭了。

在那个保守的年月，适婚男女能坐在一起吃个饭，就算是订下终生了，再没有更改的，老秃子隔壁看着他长大的邻居听闻老秃子居然谈到了对象，大惊之余去翻唇弄舌，叫19岁的钱大婆婆不要嫁给老秃子，理由是老秃子身带残疾，裆下只有一个蛋，身体恐怕生不了孩子，叫钱大婆婆三思。

老钱已经收了老秃子送来的米面，断没有退回去的道理，退婚，不好听的是女方，再去谈新的人户，人家必定嫌弃钱大婆婆是退过婚的女人，更不好嫁。

婚事如约举行，没有仪式，钱大婆婆就自行去老秃子家生活，两人领了证就成了，婚后钱大婆婆也不知道老秃子身体正常不正常，她就只见过这一个男人，无法判断，遂与老秃子讲起他邻居曾经去她家败坏的话，老秃子听了，恨的牙根痒痒，却不敢去争执，一则他没兄弟无人帮衬，二则，他确实与其他的男子不一样。

老秃子小时候和一个村的男孩子一起下河游泳，大家都脱光了游，开始没有注意彼此的身体，游着游着眼尖的男孩发现了，吼起来，“老秃子只有一个蛋！老秃子只有一个蛋！”老秃子连羞带臊的抱着衣服回了家，再没去游泳。

老秃子多年以来困惑于自己下身异常，医是不可能去医的，哪有医病的钱，渐渐混大了，只能暗暗担心，唯恐以后真的影响生育。

如今秃子降生，一胎得男，老秃子把过去的担忧全部甩开，滴了两滴激动的泪水之后笑出来，笑的极是扬眉吐气。

“妈，我回来听隔壁的人说我儿子冲死了隔壁赵二家的新娘子，怎么回事？”老秃子想起回来时听见的闲话，问母亲。

“放屁！别人乱说！你也跟着信，人各有命！老天爷自有定数，我看他敢来指着我家说不，背后说两句没关系，我们就假装没听到。”秃子的奶奶吩咐道，一边儿举着尿布片子在火炉上烤，烤的略有点儿温度了再给秃子换上，生怕不加热一下冰住了秃子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