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熊元打算借助诸子百家的手,来先完成“礼下庶人”的目标,毕竟眼下来看“礼下庶人”相比于“刑上大夫”阻力要稍微小一些。
而且一旦礼下了庶人,那么士大夫在社会生活中的角色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到时候刑上大夫也就相对简单了。
之所以熊元要如此迂回,并且小心翼翼的实行,而不能像当初的商鞅变法一样,大刀阔斧的改革,就是因为如今的天下局势和那个时候不同了。
当初秦国已经到了灭国的边缘,不变法必死无疑,变法有一线生机,因此破罐子破摔,结果成功了,但是如今的楚国却不一样,楚国实力还是相对强大的,虽然比不上秦赵两大强国,但是比之齐、魏、韩、燕几国,还是有很大优势的。
这个时候熊元若是贸然行动,楚国一旦从内部乱起来,被其他国家趁机灭了国,那才真是得不偿失,毕竟变法的目的就是为了强国,为了不被灭国,若是因此而灭国,那可真是……
而且,若是要刑上大夫,礼下庶人,取消楚国贵族士大夫统治阶级的特权,万万急不得,而且这事情除了底层平民支持以外,其他的封君贵族、世家大族、地方豪强、朝中世禄世卿的官员几乎全部都会反对。
若是熊元行动稍微过激一点,只怕就会造成强烈反弹,进而使楚国局势动荡,值此之际,一旦楚国国情动荡,必然会被秦、魏、齐三国趁机围攻,这几乎是不存在任何需要考虑的地方的事,甚至于韩国也会趁机抢块肉吃。
毕竟这些楚国的邻国,谁也不愿意看到楚国再次强大起来,甚至于出现宣威盛世时的强楚,压着他们打的局面,因此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是若是不改变这种状态,那么熊元在楚国进行资本积累,发展工商业的打算就显得很不靠谱,毕竟若是贵族特权不废除,那么再多的钱,再大的资本家,也敌不过一个有特权的贵族,哪怕是最小的贵族。
当然,熊元吸引大量商人来楚国,并且给出如此大的优待,不再征收关税,就是为了让这些商人快速成长,进而成为熊元对抗世禄世卿、“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一把锋利的尖刀。
其实熊元心中的这盘棋规模非常大,从建立三大书院,发明造纸术和印刷术,免除关税,吸引商人,到如今借用诸子百家的势力。
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都是熊元在棋盘上一步步落下的棋子,在熊元的计划里,待到几个月后,诸子百家所预购的几百万册书全部流入民间。
到时候,熊元就在大楚皇家超市,大规模的廉价出售书籍,这将会成为打破知识垄断,礼下庶人的最后一击,当然之所以放在最后,而不是一早就拿出来。
是因为熊元心里也没底,毕竟若是从诸子百家哪里流出去的书,一旦事态发展不顺利,熊元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是大楚皇家商会是熊元的直属商会,若是大楚皇家商会也开始大规模发售纸质书,熊元也就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因此在事态不够明朗之前,熊元绝不会轻易让自己直接掺和进去,但是眼下问题来了,熊元想不掺和已经很难了。
因为今日朝会之上,满朝公卿大臣跪了一地,上请熊元驱逐诸子百家,收缴纸质书,稳定民心,维护楚国江山社稷。
包括身为封君贵族,但是在之前熊元削弱封君贵族势力之时,都站在熊元这边的三大公族以及州候、庄辛等人,如今都已经跪在下面请命了。
黄歇这个熊元最为倚重的亲信此时也沉默不语,看起来还在犹豫,熊元一想也就明白了,黄歇所在的楚国黄氏也是楚国公族之一,虽然比不上三大公族,但是也属于世禄世卿的那一波人,身后有一个大家族在,如今能够犹豫不决,保持中立,估计已经是极限了。
此时支持熊元的都是诸子百家之人,以及熊元这几年提拔的青年俊杰,荀况、李斯、韩非、宋玉等等这些人,都是熊元这几年一手提拔的,因此此时都是支持熊元的。
而此时的熊元心中,却开始默默地盘算起来,军队在手才能稳住局势,作为穿越众,深知“枪杆子里出政权”,只要掌控住军队,那么再乱也就是文官们互相斗斗嘴,泼泼脏水,最严重的也就是弄出些冤狱,死伤几百上千人,只要不打仗死不了太多人。
如今的情况,蒙骜是支持自己的,司马靳虽然是秦国大贵族出身,但是如今到了楚国根基浅薄,因此也是支持自己的。
四大军团豹韬军伍伯,千牛军左邑,飞熊军上官鲤,都是从平头老百姓依靠军功一点点升起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这虎贲军的项燕是楚国项氏一族的人,项氏一族在楚国世禄世卿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只怕是……
不管熊元怎么想,眼下下面跪着一片人,都在请命,再加上这两个月来数千份弹劾诸子百家的竹简,从楚国各地大小贵族手中传到了楚王元这里。
熊元看着这架势,今天要是不安抚一下这些人的情绪,只怕局势很快就要失控,这不是熊元想要的,熊元如今想要的就是温水煮青蛙,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因此,安抚下面的群臣也是必要的,但是也不能一味地妥协,恩威并重,大棒加甜枣,一边震慑一边安抚才是上策。
“邓陵青!诸子百家弟子多有不法之徒,着令锦衣卫彻查此事,一定要查清原委,一旦证据确凿,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严惩不贷!”
“臣领命!”
看到熊元令锦衣卫彻查诸子百家之人,下面跪着的大臣们,开始出现了变化,有一部分已经面带喜色,但是另一部分却面色大变,眉头紧皱。
而三大公族以及州候、庄辛等几个聪明人,都是眉头紧皱,此时几人已经意识到了,楚王元有意袒护诸子百家,毕竟楚王让锦衣卫去彻查,而不是让刑部彻查,这问题就大了。
锦衣卫查案是很厉害,可以说楚国查案最厉害的就是锦衣卫,但是锦衣卫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楚王元想让查到的,都会查到,假的也会变成真的而且证据确凿,楚王元不想让查到的真的也会变成假的,而且所有的证据都会无声无息的消失。
因此让锦衣卫查此案,结果必然是楚王元想要的结果,而诸子百家的书籍来源,这两个月来,州候等人已经多方调查过了,这些书是从巨阳新城、郢城新区、朱方城三个地方大规模出现的。
这三个地方都是当今楚王一手安排建设的,换句话说这些书是从楚王元手中流到诸子百家手中的,也就是说这件事很可能是楚王在背后支持,那么这个时候将这事交给锦衣卫调查,怕是查个三年五载都不会有结果。
景阳和州候几人暗暗里对视了一眼,然后景阳右手看似随意的挥了挥,其后一名三大公族中景家的官吏就站了出来。
“王上!臣以为如此干系我楚国江山社稷的大案,当有刑部明刑正典,公开审理,以昭示天下,稳定民心,同时诸子百家大多非我楚国之人,如此也能彰显我楚国泱泱大国,光明正大,秉公无私之心!”
而此时,那些原本已经面带喜色的朝臣也是一下子反应过来,一大群人开始跟着这名官吏出来附议,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中都是附议之声。
“我泱泱大国!自然应该明刑正典,光明正大,怎可蝇营狗苟……”
“没错!我楚国自有刑部在,何须锦衣卫审理……”
“……”
一时间群情激奋,说的越来越难听,将锦衣卫骂的已经成了蝇营狗苟,藏污纳垢之地,一时间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邓陵青,脸都黑了!
坐在王座上的熊元此时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景阳、州候等人看到这一幕都是瞳孔猛地一缩。
伴君如伴虎,这几年来,州候等人也摸清了熊元的性情,熊元笑的时候也好,怒的时候也好,甚至于当众拔剑摔东西等等的时候,都表示熊元没有真的动杀机,而只有熊元面无表情,看起来没有任何反应之时,才是最危险的。
很可能下一刻就会人头滚滚,也因此,几人本来要迈出去的脚在迈出去了半步之后,又都收回来了,果然,下一刻,在底下的群臣都说完以后,熊元略带森寒的声音响起来了。
“李斯!淮水沿岸的双季稻税收问题,你们几个尚书出去查了快三个月,结果如何,寡人还没来得及详细询问,你就说说吧!”
此时的李斯那里还不知道,这是熊元故意给这帮子豪门大族添堵,毕竟之前李斯特意进宫当面向楚王元报告过这件事的,如今王上推说不知道,让自己再说一次,这是典型的给这些朝臣添堵,甚至于是想要杀鸡儆猴啊!
“禀王上!淮水沿线种植双季稻的诸县中,有一十三县县尹与地方豪强相互勾结,欺上瞒下,一方面盘剥百姓,另一方面隐瞒税收,私自将大量的双季稻卖往秦国,这些人无视百姓利益、无视我大楚国利益、通敌叛国、以权谋私、欺上瞒下,同时为了隐瞒此事,勾结朝中官吏,贪污行贿……”
李斯按照原本的历史能够坐上秦国丞相,自然是非常的厉害的,不管是揣摩上意的能力,还是嘴皮子上的功夫,都十分厉害。
“噼里啪啦”的一会会就给这些人罗列了十几道大罪,一时间一个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当然少不了行贿受贿的贪污案子,直接就成了通敌叛国、卖国求荣,十恶不赦的叛国大案,这当然是熊元愿意看到的。
于是,熊元当即开口问道。
“屈考!你是刑部尚书,你来说说此案依我楚律当如何判决!”
此时的屈考那可真是心里暗暗叫苦,第一次觉得这个刑部尚书如此难做,此时若是偏袒了这几人,不就是使劲打脸吗!刚刚还说让刑部来查诸子百家,刑部明刑正典,光明正大……
但是若是不偏袒,依照刚才李斯所说的罪行,这些人九族都能被诛几次的了,即便是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贵族出身,能够用爵位和金钱来顶替一定的罪行,琢磨了一下,屈考硬着头皮说道。
“依照大楚刑罚,这些人本应该诛九族,但是对于刚才李斯大人所说的通敌叛国等几罪,臣觉得有不尽详实之处!因此臣觉得诛三族足以,再加之其中许多人都是楚国贵族,祖上先辈为楚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应当适当的减免一定的刑罚,因此当流放首恶三千里,其余人根据具体情况,罚没一定数额的家产……”
说到这里,屈考一下子说不下去了,因为此时熊元双眼像两把刀子一样,狠狠的刺向了屈考,而此时州候和景阳已经暗叹一声,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此事本来屈考要是不提贵族的豁免罪行之权利还罢,一旦把这事拿到台面上来说,这一次满朝的大臣都要被熊元压制,而且这个案子里该死的人也肯定活不了。
“如此说来,这些人期满寡人!鱼肉百姓,明知我楚国与秦国数十年来有灭国之仇,还在秦人疲敝之时,贩卖粮草资助秦人,如此大罪竟然只需流放首恶,罚没部分家产即可免罪,那么是不是说,那天有人就能直接把寡人楚国的土地、臣民,甚至于寡人本人,卖给他国也能够只是流放几千里就免罪……”
熊元越说气势越强,虽然说的说辞让人感觉他很愤怒,但是仔细一听言语里的情绪波动却不大,这让州候几人更是忧心忡忡。
熊元这一说就是半刻钟左右,一直到最后说的下面的群臣,全都低着头不再言语,直到此时,熊元转头问站在下面的韩非。
“韩非!听说你最近在精研楚律,依你看这些人该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