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找董梅快找疯了,董梅却连一个喷嚏也没打,看来那边的惦记不作数,或曰情意没到位,董梅感应不到。
这厢董梅们玩得不亦乐乎,小小好学,但毕竟是新手,最好的智慧也得有熟练过程。虽有文辉辅导,也不过是高一级的菜鸟,新手加菜鸟不输才怪。更经不住其他三人暗中联手,输得很惨,几乎局局都是最低分,负得结棍。
按照游戏规则输了就在脸上贴一张猪图,小小耍赖,说文辉辅导不力,要文辉贴,文辉也不争辩,左一张,右一张,上一张,下一张,都快贴满了。
文辉见小小出错牌急得要抢过来自己出,小小刚玩的上路,没尽兴如何肯依,反而反击文辉你水平也不过如此云耳。
文竹见两人起内讧,就在桌下踢了成邦两下,成邦心领神会,连续放水几把。这下两人不得了,一个吹嘘教的好,一个标榜智商高,还不过瘾,居然跳起了张扬的舞蹈,文辉脸上的小猪也跳得欢,似乎庆祝主人告别菜鸟时代。
文竹们暗暗好笑,却容不得他们如此嚣张,对一下眼,小小们又陷了进去。文辉脸上无处可贴,小小无奈地贴上,愿赌服输,因为投入也没了顾忌,再说文竹跟成邦也贴上了,一桌子猪旗飘飘。
待服务员通知“晓月轩”有人来时,众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才回味过来,彼此哈哈大笑。
先来的是方圆,绰号“没规矩”,老师提的。此君上课调皮、捣蛋、插话、拉女生马尾巴,无所不能,老师常批他“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因他叫方圆,大家就叫他“没规矩”了。现做厨子,今日请假而来,带自酿米酒一壶,约十斤,是成邦年前嘱咐的。文竹心想,加两瓶茅台,够中午闹了。
没多久,两位女生驾到,其中一位刚到门口就大呼:“‘美无敌’,‘文曲星’,‘流大亨’,‘没规矩’。”
四人大声回道:“‘和田玉’。”
绰号的泛滥,记忆的大门訇然打开,像潮水一样涌来,像春天的叶子一样苏醒,某个场景开始雀然,校园生活仿佛就在昨天。
“美无敌”是董梅的绰号,“文曲星”是文竹的绰号,“流大亨”是成邦的绰号。董梅的绰号实至名归,文竹小有文采,成邦常为同学仗义出头,本叫“流氓大亨”,取一电视剧里的角色。但成邦不卖帐,认为流氓与大侠相去甚远,后来去了“氓”字,“流”“刘”音相同,成邦也就无所谓了。
董梅与“和田玉”相拥而抱,其真名叫何玉立,大嗓门,在市里某外企上班。
另一位文竹似曾相识,却忆不起,成邦过来咬耳根,何玉立的表姐,叫叶婷婷,比我们高一届,常到我们教室窗口来的那一位,留心帮我参考参考。
文竹恍然大悟,“亭亭玉立”组合的一位,成邦挺欣赏的女孩,文静秀气,现在高挑、白净、丰腴。
紧跟着进来的两位是男生,在本镇中学任职,一位是“和平鸽”何平,一位是“公平秤”巩平。
何平为人和气,嘴边挂着“君子动嘴不动手”的口头禅。巩平腰间长别一弹簧秤,喜欢在教室里秤来秤去,书、笔、橡皮来者不拒。
有一阶段到了痴迷程度,常与人打赌,预测某东西重量,用弹簧秤复核,谁误差小谁获胜。别人有时故意坑他,弄得他老吃败仗,屡败屡战不回头,还好赌头小,橡皮本子而已,否则少年就破产了。
校园趣事一桩桩,不逢有谁独思量?
成邦看看手表,十一点半未到,说还有一人,众人问是谁?成邦故意卖关子,叫服务员上菜。这时有一长发女子款款而入,成邦像导演般微笑,他人努力思索,这谁呀?
方圆差点起身追问:“你找谁啊?”几秒钟后,众人大叫:“‘假小子’张茜。”张茜一一与人打招呼,抱歉来晚了。想不到,一朝女儿身,从此绝佳人。
文竹更是信不过眼睛,前几个月为娘的事,还请她帮忙的,只是她穿着白大褂,带着护士帽。当时还奇怪大大咧咧的她如何能做细心的护士,现在怎么也找不出“假小子”的半丝气息,反差大的让人瞠目。
十人一桌的圆台添一张椅子也不见得拥挤,女归女,男一边,这边接头处文竹与董梅,那边接头处成邦和婷婷,成邦有意而为之。
文竹把小小和文辉介绍一番后,拿起一瓶茅台言道:“此酒是小小带来的,我借花献佛,给诸君斟上。”
好酒者谁也不谦让,文辉与自己少许,何玉立也讨了些。剩下女生有董梅打理,牛奶或果汁。
成邦作为东道主,举杯道:“承蒙光临,不胜荣幸。举杯庆相聚,友谊万年青。”
一片响应,方圆抢先品了一口,连说:“好酒!好酒!无愧国酒之号!”
文竹闻此小呷了一口,一线喉,只觉腹内一股辣火升腾,呛得眼泪快出,屏住呼吸才止住,有上当受骗之感,苦笑道:“方圆,你谎报军情,辣得我泪流满面。罚你帮我带酒!服务员帮我重新拿个杯子。”
众人哄笑,方圆求之不得。文竹换了杯米酒,见色微黄,问方圆何故。
方圆洋洋得意道:“我家米酒有祖传秘方,用上等陈酒加冰糖,添许些桔皮破的水。一般我是不外传的,请诸位保密。”说到后来,声音低得像发尖,似乎那配方胜过是可口可乐的配方。
巩平不服道:“不就是家家都有的米酒,别吹得那么玄乎。”
文竹尝了一口,口感纯甜,甜得咂嘴,赞道:“此酒只应天上有,忘了人间。”
说得方圆喜得冒泡,朝巩平直挤眼。文辉见状也换了米酒,白酒便宜了成邦。
小小好奇,喝尽果汁,斟满米酒。小小觉得这样的聚会好,无拘无束,不像父亲的酒宴,利益关系浓得很。可笑的是每个人都有绰号,每个绰号背后都有故事,开学自己是不是也得给同学取取绰号。
“米酒确是好东西,养颜补体,好入口,但要当心后劲啊。武松就是这样上景阳岗的,结果遇上虎,稀里糊涂成全了他一段英雄壮举。”成邦善意提醒道。
小小不信,一口就是一杯,毫无感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上行。”叛逆的青春,飞扬的青春,青春是啥?青春就是一壶铆足了劲醉人心弦的土米酒。
弄得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夸道好酒量,小小笑纳酒斟满。
文竹笑道:“悠着点,小小,这儿没有山也没有虎,要不叫董梅画一只。”
董梅笑着推了文竹一把,劝小小多吃点菜,空腹喝酒易醉、伤身。于是大家夹菜,填填肚子。
成邦拿捏聚会气氛,提议道:“现在玩个小游戏,成语接龙。游戏规则:话语须吉利,时长三十秒。违者罚酒,白酒者一大口,米酒者半杯,饮料者全饮,提醒者并罚。”众人赞成。
成邦先起头:“春回大地。”
按逆时针方向旋转,叶婷婷声音轻轻地接道:“地大物博。”
何玉立冲天炮:“博古通今。”
张茜笑吟吟地道:“今非昔比。”
小小一手指着董梅,一手指着文竹,两手指合在一起晃道:“比翼双飞。”
大家叫好,文竹忙作揖道谢。
董梅还在喜悦之中,笑颤颤地接道:“飞龙在天。”
文竹脱口而出:“天下无双。”
文辉接道:“双——”成邦在掐表,开始倒数:“五、四——”“——双鬼拍门。”文辉赶在期限前面完成了大考。
“这是武功招数,不是成语,即使是,也带着晦气,罚酒半杯。”成邦判道。
文辉无法,一口半杯,脸泛红晕,不服输地道:“双龙戏珠。”
小小抢白道:“哪有双龙戏珠的?二龙戏珠吧。”
文辉又是半杯,脸绛红,往脖子处延伸,灵感却上升,盯着小小道:“双喜临门算不算?”
难怪李白先洒仙后诗仙,原是酒后出灵感,醉成千古大作。小小笑而不语,用筷头拨弄着盘中的两粒红枣。
何平是语文老师,朗声接道:“门当户对。”
“对酒当歌。”巩平饮了口酒道。
“歌——”方圆有点蒙,只恨当时调皮书念得少,见成邦掐表,急得出汗,胡乱应道:“——歌神学友。”
众人大笑,巩平更是嘲讽道:“什么歌神学友?咋不说,哥,成方圆。”
众人又是大笑。方圆不用成邦评判,甘愿认罚,直接饮了两大口,一口是罚的,一口是不过瘾跟进的。
成邦问他还想不想答,方圆冥思苦想,不得,本想放弃,只听身后有人轻声语:“歌舞升平。”
怕他听不清又讲了一遍。方圆也不顾是谁提的醒,大声道:“歌舞升平。”
巩平坐在他旁边也听到了,叫道:“方圆作弊,谁提的醒?”
两人回首一看,是服务员,年龄相仿,方圆笑谢,巩平没了声响。
成邦说:“外援不罚。我来收尾,平分秋色。”说完建议大家喝酒吃菜,娱乐了嘴皮也不要难为肚皮。
酒过数巡,桌上谈笑风生,气氛融洽。有三两私聊,就着往事下酒;有举杯共饮,共祝美好人生刚开始。
笑声不断,让文竹忆起前年参加的一场不甚相干的酒会。因一桌人不是太熟,文竹便与旁者闲聊。忽瞥见对过有人朝自己微笑,夹着片言只语,不甚清晰,文竹弃了旁者,迎了上去,只见对过左右逢源,唾沫乱飞,讲着庸俗的笑话,脸上始终面带微笑。
原不是跟自己打招呼,文竹甚是无趣,原路返回,却见旁者与他人聊上了,无法插入。闷闷不乐,孤单一人就菜伴酒,顾影自怜,后悔参加这样的酒会,也怨恨组织者的不力,这样无聊的酒会人一生要被迫参加多少?
今日却无这场景,文竹有意看了一下小小,与董梅谈得眉飞色舞,好像比自己都熟。
成邦跟叶婷婷聊得更是火热,大概是成邦又吹嘘了一个不着边际的笑话,叶婷婷抿着嘴“格格”地笑,笑得花枝招展却不露齿,淑女一个。成邦殷勤地帮她夹菜,那是少见,看来成邦这次是真的动了心。
哈哈,方圆居然跟服务员聊上了,姿色一般,但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巩平在一侧吃干醋,论才干、相貌我“公平秤”都比“没规矩”强,小妞却看上了他,而自己在旁边只能瞎起哄。于是巩平举杯提议再来成语接龙,外援不得加入,外援朝他瞪眼,巩平也不在意。
众人心知肚明是冲着方圆去的,响应者无几,成邦更不依,说:“我玩过的游戏你来追尾,那可不行,要玩就玩新游戏。”
巩平一时又不能另起,语塞在那里,很是难堪。
文竹怕好好的气氛弄僵,伤了和气,便接话道:“不妨我们学古人,玩回文接龙,每人两句,每句五字,句末压韵。不求严谨,只求顺意——难度?跟成语接龙相像,相当于句子接龙——回几字?你看着办,关键是玩得尽兴,一字也行——规则?与成邦的相近,时长改为六十秒,内援并罚,外援坚决——不罚。小小远道而来,请她先行如何?”
众人拍手通过,对着方圆又是一阵哄笑。方圆不觉丢人,又去联络外援。想不到,一场聚会居然成就一段婚姻,方圆与服务员小燕后来喜结连理。方圆得感谢文字游戏,还得感谢自己“少壮不努力”,否则哪有“塞翁失马,焉知后福”的真实版上演。
小小在掌声中立起,稍加思索,吟了一句:“渐渐我长大,我爱我的家。”
这次玩顺时针,张茜跟道:“家中弟与我,爸爸和妈妈。”
何玉立接道:“妈妈是劳模,年年佩红花。”
叶婷婷还是柔柔地细声音:“花无百日红,老爸生华发。”
“华发藏我胸,比天还伟大。”成邦豪气冲冠。
方圆作怪道:“伟大与渺小,生死不冤家。”
明明是看着方圆张的嘴,虽夸张些,出来的却是女声。原来这小子整不出句子,又不甘退居二线,居然跟服务员小燕玩了一把双簧,太有才了,众人对小燕也是刮目相看。
巩平哈哈一乐,接道:“家中诸多事,问我皆白搭。”
“白搭也无妨,只求儿不傻。”何平戏耍了一下巩平。
“傻儿走天下,慈母受惊吓。”文辉勾动了心思,话毕泪涌如泉,伏桌不起,众人愕然。
文竹知道文辉想着娘了,拍拍弟弟的肩,递过去几张纸巾。董梅把去年文母去世的事稍微讲了一下,刚知道的惋惜,早知道的安慰。
小小红着眼跑了过来,在文辉的耳边细语了一句,文辉坐了起来,渐渐恢复常态。大家鼓掌,赞小小的鼓励还是给文辉勇气?或两者兼有之。
游戏继续,文竹顿了顿,有力地道:“吓退悲与痛,儿女渐长大。”
“长大报亲恩,我爱我的家。”董梅的结尾博得满堂彩。
大家举杯为父母,为温暖的家干杯。也许想起了什么,董梅借小小的手机外出打了个电话。
“一次聚会,大家速成文艺青年,在当今社会也算另类了。说起来‘老师是人类的灵魂工程师’,可待遇只提不升,‘只闻雷声不见雨点’。这样于教育事业无益,于社会无益,于文艺的发展也无益。”何平愤愤道,酒多了总要发点牢骚,骚客也是酒后的产物。
巩平附和道:“工作做到月上梢,收入刚过地平线。自保?还行。养家?太难!请客得把皮带扣子往前扣几眼,期限半年。”说到心酸处,小半杯白酒一饮而尽,似乎下次聚会遥遥无期。
何玉立听了不服道:“巩平,不要说得那么惨,好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学校好歹也是事业单位,也没见男老师多光棍啊。政府答应的事迟早会兑现,请耐心等待。”
“我是夸张了些,那不是为了生动吗?你说耐心等待?多久?一万年够不够?主席说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答应的事就得兑现吧。”
巩平依然不满,埋怨不断,又举起了杯,杯中无酒。
服务员小燕见状过来添酒,巩平见是米酒,说:“这不行,我要那个。”
手指着茅台,小燕说没了。巩平不信,接过瓶子,朝里看,看不清,只是酒香还外溢。放在耳边晃荡了几下,没声,还不信,瓶底朝天往杯子里倒,半天才滴出三滴。
“我说有吧,浪费了怪可惜。”说罢朝大家尴尬地笑了笑。
文竹看不惯了,说道:“主席还说过:‘牢骚太盛防断肠,风物长宜放眼量。’两位坦然面对现实吧,做好本职工作,提升自己教学水平。长工资时自然会长,不会漏掉你们两个。
“牢骚多了像个怨妇,不是损毁你们为人师表的形象吗?要是再急坏了你们的身体,弄个三长两短,还不得自己负责啊!再说了,现在把你们饿着了吗?”
两位老师摇头。“——就是吗,看你们俩,养得白里透红,印堂发亮,一表人材。即使今天有事耽误了,早饭没吃,也没事啊。成邦请客,好酒好菜,你们只顾吃,放开肚皮吃,不要有顾忌。不要怕以后没机会,以后机会多着呢。成邦,是不是?”
成邦点头称是,两位老师低下了头脸一阵红一阵白,文竹借敬酒掩饰了两位老师的尴尬。
反正小小对文竹膜拜有加,对何平和巩平的喋喋不休很是不满,借敬酒直接对两位老师发难:“两位老师也别急,待遇一时也急不上去,急出病来传出去笑话。我想问个有关教育的问题,在你们的课上,是喜欢自由发挥的学生还是安守本分听话的学生?”
文竹向小小伸出了大拇指,示意问得好,小小抱以嫩拳回谢。
两位老师互相看着,巩平说:“何平,你来回答吧。你教国语,懂得‘人之初’。”
何平反驳道:“还是你来吧,你是物理老师,懂得的原理更多。”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推却不过,何平推了推眼镜道:“我们教书时间不长,按理没有资格发言。就我个人而言,我的教学理想是:学校重品质,老师‘因材施教’,学生发展个性,自由拓展。
“我不是说‘因试教育’不好,只是发展到后来就是‘唯成绩论’,为学习而学习。说得危言耸听些,就是误人子弟,扼杀学生创造力。大家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开放式问题居然有标准答案,否则就算错。
“学校为升学率,以‘重点中学向你们招手’相诱;老师为名次,以‘今天不努力,明天哭鼻子’来刺激;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以‘吃苦在前,享福在后’相威逼。
“至于孩子的品质,让它自生自灭吧。孩子是他们实现自我目标唯一工具,可是孩子又不是他们的工具,他们有思想,有言论,有自己的天地。在三重大山的长年累月的压迫下,孩子们渐渐就沦为了学习工具。”
何平歇下刚喘口气,巩平却接上了,补充道:“为了占得先机,各种补习或提高班如雨后春笋般运营而生,校方参与,老师撮合,家长更是不遗余力,也算是各方通力合作的典范了。
“有的家长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任意缩短孩童快乐幼年时光,参加各种学前班。见人家没上,还沾沾自喜,夸自己有远见。当以后还是考不过人家,辩说提前教育还是上得太晚,恨不得在父亲的身子里就要提前教育,这当然是笑话。
“孩子咋办?孩子能咋办!书包日益沉重,属于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上完校内上校外,做完家作做题外。星星伴我不眠夜,梦里才是我世界。’”
这哥俩要么推,要么追,较上劲了,何平接着道:“当然有位伟大的哲学家说:‘存在的即合理的。’各方为了眼前个人利益博弈,且形成了风气,讲到底是急功近利所造成的。目前来看对教育没什么危害,从长远看危害极大。
“除了成绩,还有比成绩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我们去塑造,如品质、如毅力、如抗挫力。百年树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民族文化要有底蕴,要传承和发扬,不是一只脚前进,更不是拔苗助长,急功近利。”
两人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套,没有诉苦,还算有良知,小小的酒算是敬对了。
成邦接过话题说道:“看不出啊,我们班藏龙卧虎啊。分析得不错,我建议你俩小子可以通力合作,整一篇《关于中国中小学九十年代中期教育现状之报告》,多采集些数据,把长远危害说得重些。这样的论文肯定会得奖,你们得奖,稿费、奖杯你们拿。客我请,怎么样?”
众人叫好。“——那就这么定了。国人好‘报喜不报忧’,你们也算是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了,这跟喝酒无关。把这稿子投到市教育局去,嗯,不行,市教育局档次还低了点,关键它会层层地退回来,最后退给你们的校长大人。
“也许校长会当面吝啬地表扬几句,转身就给你们小鞋穿,穿得头如牛大撞南墙,不得好死。因为论文上没署他的大名,而且要在前。直接寄到省里,让省里的有识之士与基层的有识之士连线共鸣,加速素质教育改革。为江苏百万学子减负,两位也算功德无量了。弄不好,前途更无量。”
大家给了两位掌声,两位觉得很有面子,不虚此行。
边吃边聊,米酒也去了大半,在座的神采更是奕奕了。对于喝酒,一开始大家都藏着、掖着,甚至试探着,绅士风度,斯文得很。
对于学生时代的纯洁性毋庸置疑,但六年半后的酒量有的确是未知数。经过火力侦察后,好酒者主动出击,频频碰杯。
像文竹这样的,只能龟缩在窝里,努力斡旋,百般推却,却依然被动挨打。酒吃到后段,大都“WHO怕WHO”啊,脸像熟透的尖椒一样红,声音也像尖椒一样尖。如果前面是长江,有人告诉他说里面是酒,他也会跳下去喝的。
成邦、方圆都是好手,两位老师也不赖,小小酒量惊人,五六杯跟没喝似的。倒是文竹兄弟俩,喝得最少,脸跟猴子屁股不相上下。
董梅也加入了讨论,说道:“希望在座的以后成家立业,从我做起,不要跟风。孩子的教育,先品质后成绩,把孩童的快乐还给他。老师有分工,语、数、英等,学生应该要分类。学习状元只有一个,其他行业的状元多着呢,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啊。
“至于怎么分类,这是个课题,我讲不清楚。但我相信,每个家庭都做到了,急功近利之风自然瓦解,全民素质自然提高。自下而上,上面的人可以无为而治。”
董梅的话更贴近现实,众人点头称是。
叶婷婷半晌不语,现在开口了。众人颇为诧异,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像聚光灯似的。
她是镇机关的文员,似乎不适合聚焦,避开众人眼光,低首道:“我跟董梅一样,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孩子就是一棵苗,你给他阳光,他就茁壮成长。什么苗结什么果,马铃薯苗不会结苹果。”
声音依然细细,怕吓着人家。众人鼓掌叫好,想不到叶婷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不到更惊人的还在后面,她居然要了一杯米酒,敬成邦,谢成邦的拔刀相助。成邦摆手,笑称不足挂齿。众人听得迷糊,等到何玉立解释,才明白原来里面有英雄救美的故事。
年前叶婷婷下班,路上碰到几个喝了酒的小痞子,流里流气,想图不轨,少许路人敢怒不敢言,眼看婷婷就要遭到亵渎。成邦凑巧路过,先按喇叭警告,那三人如何肯听,兽性已出如何收得进。结局很明了,对方一人重创,二人跑脱,成邦轻伤,从此有了来往。文竹看两人相貌般配,性格互补,呵呵,这下有戏了。
方圆举杯向巩平敬酒,巩平要他对现在的教育发表一些看法,方圆却说:“我不懂教育,我就谈谈今天的菜肴吧。你看那五谷丰登——”其实盘子也端掉了,方圆没找着。“——五谷丰登呢?对了,最后一块南瓜是你干掉的吧,何平——”
何平苦笑,不知方圆玩什么花样。“——其实取的就是意,名字挺好:吉祥。其实粗粮本身也挺好的,促消化保平衡。
“那份‘蚂蚁上树’色香味俱全,可惜‘蚂蚁’少了些,估计是后面的厨师偷吃了。我干这一行,我懂,厨师不偷吃,没有那么肥。
“那份‘荷塘月色’做的牵强附会,用月形的汤盆盛银鱼羹,上漂几片香菜,东西毫无新意,让人失望,就大概就是所谓的‘换汤不换药’吧。‘霸王别鸡’味不错——”
说得把喝汤的张茜把汤匙停在嘴边。“——不好意思,张茜,影响你进程了,你喝。肉嫩汤鲜,要是火候再到位些,那味还要鲜——”
见张茜喝完汤,摸了一下眉毛,大家也做了一遍摸眉舞,小小做的夸张,倒像八点二十分,众人狂笑。
“——我最欣赏的是这份‘贵妃进川’了,首先这名字取得好,称桂鱼为鱼中贵妃应该不为过吧。我们常吃‘糖醋桂鱼’,南方做法,酸酸甜甜,味道极美,基本上是喜酒桌上的压轴菜。
“今天的桂鱼换成了四川做法,但酸甜还是保留了下来。刚尝你觉得麻、辣,甚至有些苦,再细品,有一丝酸,有二丝甜,在你味觉中滑过。一道菜五味俱全,那是什么境界?那是人生啊。——”
众人鼓掌,讲得太好了。“——其实我要讲的还是教育,虽然‘隔行如隔山’,但‘行行理相通’。一件事只要用心去做,没有做不好的道理。”
掌声更猛烈了,服务员小燕的手都拍红了。
“谁说七零后是迷惘、挣扎的一代,厨师做菜都整出哲学名堂了,再往下发展,那些哲学家的脸往哪儿搁呢。”文竹对方圆的厨师哲学赞口不绝。
“诸位讲得太精彩了,个个精辟绝伦,幽默致极。想必是酒精刺激了大家的神经,势将幽默进行到底。小二,给我拿酒来!”
护士一开口,上帝也闭嘴,因为他生病了也得护理,人类更不能例外。熟悉的“假小子”张茜回来了,岁月去了不回头,但记忆中的东西能恢复、延续。
“酒来了。”服务员小燕也似乎成了大家的一份子,给张茜满上。
“假小子”一闷到底,找到感觉道:“大家休息一下——休息一下——”两指头在脑门上划圈,“——我不是聪明一休哥——我是龙城市如意镇卫生院形象大使——张茜。”
掌声响起,“——我给大家插个广告,大家莫转台,大家莫走开,大家莫瞌睡,广告之后更精彩,其实广告也精彩。本院在龙城西门南外,南门西外,电话是‘不要死就不要死’(8149814),联系人:伊慈清、尔词尽。
“有车的自驾来,没车的乘中巴,步行的报销来回车票,再说一遍,步行的报销来回车票。本院看什么——甲状腺呀,天下闻名。不打针,不开刀,药到病除。不好——不好不收钱,好了随意给,一万不嫌少,十万不嫌多。人多——人多打折呀,组团折中折。姓没的不收钱,姓无的不收钱——”
“为何姓梅的跟姓吴的不收钱啊?”何玉立插话道,一时脑筋急转不过弯来。
“——没就是无呀,无就是没啊。”众人乐。“——活过一百二的不收钱,刚出生的不收钱,过辈了的还不收钱。小日本不看,老外收双倍,当然改了国籍另当别论。假洋鬼子收四倍,不要以为‘穿着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一三五看男号,二四六看女号,周日慈善:看不男不女号。他们受过创伤,现在继续创伤,创伤中的创伤,那是上帝的绝唱。
“这次聚会是‘流大亨’作东,本院即兴赞助,‘流大亨’你不要推,你推我跟你急,赞助多少?‘你发’(28)——‘你发’(28)不行,没我的事呀。‘你我发’(258)——‘你我发’(258),好!大家发——谁说二五八元的?不足你补呀。
“‘流大亨’,我给你二分六,二厘就莫找了,咱哥俩谁跟谁啊——赞助不要,也行,直接捐给红十字会得了,上面签你的大名:‘流大亨’啊。”
多好的单口相声,十足的耍宝天才,众人笑得前俯后仰,小小笑得泪花出,何玉立笑得叫肚子疼。
“不上春晚可惜了,全国人民少了耳福。以后我们有机会就要聚聚,抖露抖露我们的‘天才’,自娱自乐。不要光顾着生计,把青春像梦一样耗尽,结果平庸得像个路人甲。不要像我们的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把青春甚至生命都交给了这片土地,仅收获了粮食和我们。”成邦的提议得到认同。
“我们活得不必像奥斯特洛夫斯基那样无怨无悔,也不必像顾城 ‘黑色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要用它寻找光明’那样深沉。但我们要活得快乐,活得精彩,活出我们这代人的风采,至于完不完美由遗憾来决定。”
文竹的讲话引起了共鸣,大家纷纷举杯,为青春干杯,为精彩干杯,为我们的风采干杯。
同学聚会也许最轻松,因为不在一个单位,没有上下级的牵连;因为工作时间不是太长,没有富与穷的对顶。聚会应该有酒,没酒没气氛,但闹酒会闹死人,因此还需要女人来调和。以前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现在是“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文竹虽然觉得头重脚轻,但离醉还有些距离,无法量化,就像半醒半梦之间。文辉不胜酒力,已在一边休息。两位老师也有些飘,但能控制。这次聚会从十一点半开始,现在快二点了,似乎意犹未尽,笑声不断。壶里剩下的米酒全给成邦、方圆、小小瓜分了。
小小举杯向众人道:“谢谢各位大哥、大姐,让我有机会站在你们的肩膀上看世界,获益匪浅。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喝得尽兴,玩得痛快。有空大家去城里,记得找我:余小小。”说罢一饮而尽,报出联系地址及方式。
成邦笑道:“大家不必记,跟文竹要就行了。小小,我们可是扫荡派哟,跟蝗虫一样,过去光光啊。”
众人笑着离席,小小用手机呼老宋司机。
到了门口,文竹才发现巩平手上拿着两个茅台空瓶,不解地问成邦:“酒都没了,空瓶啥用?”
成邦道:“想必是放在客堂摆阔或是换钱罢了,据说一个可换二十元的,只是少了点骨气。”
两人小声言语着,方圆凑过来问说啥呢?文竹哄他道:“大眼睛姑娘在后面瞅着你呢?也不去告别一下。”
方圆叫了声去你的,还真多情地回头望,还真望到了小燕,小燕追过来问他壶要不要?
“当然要,这一壶正好够你们两位喝!”成邦开玩笑道。
说得小燕酒壶一扔害羞地往回跑,方圆愣在哪里。
“愣着干吗?去追呀,要电话号码呀!”文竹怂恿道,方圆弃了酒壶追上去,众人哄笑。
说笑间,大奔来了。小小见何平、巩平虽没醉,但骑摩托车有危险,就叫司机老宋送,两位见是大奔,也不吹嘘我能骑了。“亭亭玉立”组合顺路,也不推却上了车,张茜步行去了医院。
除了方圆,其他人顶着风朝董梅店里走去,路上成邦落在后面打了个电话。快到店时,小小的手机响了,是找董梅的,大概家里等急了。
董梅说了几句就挂了,文竹问是不是有事。董梅说没什么事,我爹要叫王宗贵来接我,给我拒绝了。
小小问:“王宗贵是谁?”
“如意镇的恶少!淫棍!大色魔!说他是人玷污了人类,说它是禽兽玷污了禽兽,他禽兽不如,简直就是一坨臭狗屎!脏了世界!”文辉的气愤让众人吃惊。
成邦把前因后果讲了一下,听得小小嘘唏不已,抓住董梅的手:“姐,莫怕,我送你回去。我倒要看看那‘龟中王’是何方神圣?”
董梅说:“没什么,他难不到我。只是辛苦妹妹你懂的了,希望你的大奔能压到王家的气势,降降我爹的‘红钱病’。正好我家有几株盆景,你拿回去养养,放在书室,净化空气。”
说话间,大奔回来了,成邦叫人送的发财树也到了。
成邦说:“小小,我们没什么好送的。这边是花木之乡,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带两棵树回去放放客厅,给你家添点环保绿吧。如果你爸公司觉得这玩意儿好,可以联系我,这是我的名片。小小,不成没关系,不要放心上,只当我说着玩的。下次来喝� �一定要喝够。”
成邦也不顾文竹瞪眼,名片递了上去,小小双手接过名片说:“没问题,成邦大哥的事就是我老师的事,老师的事就是我的事。下次不醉不罢休。”
文竹还是给绕了进去,只是小小的话听得舒服,成邦的话也留了余地,也不去计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