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川跪下拜师的时候还有种在做梦的错觉。他堂堂一个汉子,怎么就拜了一个和尚做老师。从此青灯古佛跟人学怎么忽悠妖精吗?
两人就在谈无欲所贡献的宅子里完成了拜师仪式。
一莲托生以手背敲了秦晓川的头顶三下,又用拂尘沾了清露替他濯洗,披上白布袈裟,取法号“持莲净业”。从此秦晓川就是万圣岩一脉北域支流的佛门修行者,带发出家但是持有度牒的那种。
一莲托生问:“大梵圣掌、莲华圣功、伏魔圣法三者,你要学什么?”
这个师父很牛啊!佛门一字辈高僧,和一页书一步莲华他们同辈份,哪怕因为理念不合独自出走,似乎也没打算带他回万圣岩,但是听听听听,人一开口就是佛门上等秘招!
秦晓川原本还在为保住了头发而心有余悸,此时一跃而起:“大梵圣掌!”这招太有名了,一定要学!
“嗯……此招为吾门高僧梵天所有。但不知此时一页书已云游到了何处,你需稍等,待为师修书一份,邀其前来北域。”一莲托生万分和蔼地道。
秦晓川分分钟就心虚起来,连忙改口:“那我要学莲华圣功。”
“为师所学也是莲华圣功,此为吾圣域之根基。”一莲托生语气立刻温和了许多:“你还有一位师伯法号‘一步莲华’,若有机缘,日后或能一见。”
被紫宫家的那位称为妖僧的一步莲华大师,鼎鼎大名,闻名已久。这位秦晓川倒是不怎么怕。他虽然是妖,却不是魔,恐怕七佛灭罪真言对他不会很起作用。
“师尊,你什么时候教我?”
拜师已成定局,袈裟都穿了,秦晓川对待一莲托生也就有了几分对待师尊的尊敬。何况,他原本就很敬佩这位大师。
“不急。”一莲托生摇头道:“明日再说。”
结果当天夜里,一莲托生就偷偷带着杀诫一个人离开了宅院,留书一封“为师应天命去了”,还给秦晓川喝水的杯子里下了药。这是一介佛门高人该干的事儿吗?真不愧是差点被万圣岩除名的第一代破戒僧!
等秦晓川一肚子火拎着棍子千里走单骑,匆忙赶到北域遭殃的最后一处寺庙外,就看到一片焦土,他家师尊一莲托生正在师叔玄莲的陪伴下,慢慢地拾捡地上的遗骨。
“听说你过去一度曾在野外拾人遗骨,你看为师这般拼凑,是否妥当?”谈无欲,你卖得一手好队友!和尚的遗骨东一块西一块,遭受刀兵之后又被火灼烧过,碎得不成样子。一莲托生神色平静,无怨,无悔,但那种像是扫除心中尘埃的放松感,却从如澄净天空般的眼神中能看出几分。
秦晓川:“……”这就完事了?这样快?吞佛童子呢?
剑僧玄莲的背上多了一柄新的剑。黑色的剑柄,无剑鞘,暗红色的剑刃。吞佛童子的随身兵器在失去魔元的支撑后,会恢复成最初出厂时的模样,短柄,单刃,虽然被称为剑,实际上更像是刀。
“他还是成功了。”
剑僧玄莲从背上取下朱厌,将之递给秦晓川:“你既然为他之弟子,当拥有保管此剑之资格。”
“吞佛童子心心念念,除去要破坏北域佛脉,便是追查吾圣域万圣岩之下落,可见自从数百年前道境与玄宗并肩一战后,魔人之复仇欲望甚是强烈。”一莲托生将收拢起的遗骨打包起来,轻声一叹:“唉,引火烧身呐。”
“圣域已封,却未曾通知你我。”
剑僧玄莲神色依旧很不好看:“这件事,吾日后定会向光明尊者讨要说法。”
秦晓川看看左看看右,耸耸肩,低头研究手里的朱厌剑。朱厌不重,握在手中轻微传来很舒服的感觉。大概是剑中魔性沉睡的关系,如果不是明知道这柄剑的属性,除了暗红如血的剑刃,乍一看也不像是如何的杀戮深重。
“玄莲,你之脾气依旧如此。可还记得吾赠送你的四句诗?”一莲托生经过一夜的辩驳,终于用万圣岩的消息引诱吞佛童子同意交换佩剑,并捉准机会封住他的魔气,引出潜藏在魔人心中的第二种人格。从此北域再无吞佛童子,却多了一名懵懵懂懂的剑者。那剑者,一莲托生原本想要将人带回九峰莲,被闻讯赶来的师弟剑僧玄莲严厉阻止。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
剑僧玄莲神色一缓,双手合十,刚要念诵佛号,抬头看见了正凝视朱厌的秦晓川。秦晓川就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手中的朱厌剑突然被人劈手夺下,心里无端涌起一股怒气:抢人的装备,杀杀杀!
但是秦晓川立刻警醒,脊背一阵发凉,主动向后退了两三步。
“妖性!”剑僧玄莲审视秦晓川。
“妖便不能向佛了吗?”秦晓川虽然知道自己刚刚恐怕是心神有隙被朱厌暗藏之魔性引诱,口中不甘示弱:“你怎么能起分别心!”当他对佛教一无所知还是?上辈子信息大爆炸,谁还不知道点玄机比如佛本是道!
“哈。”剑僧玄莲转向一莲托生,神情严肃挺正式地道:“此子可造。”
一莲托生一脸与有荣焉。秦晓川内心顿时感觉自己又坑了自己一把。
“这魔剑要怎样办?”剑僧玄莲很头疼。一莲托生凝视朱厌不语。他的天命已改,根源就在他所收的弟子身上。于是两位佛门大师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秦晓川。
秦晓川尝试道:“熔了它?”
可以有,但是谁来熔?
一莲托生原本的想法是要将魔剑带回九峰莲,借佛脉之力镇压。这想法不但剑僧玄莲表示反对,理由是师兄如今已经是有徒弟的人,不能如此任性。秦晓川同样表达自己绝不愿意被魔所诱惑,要从此和朱厌势不两立。开什么玩笑,秦晓川可是知道九峰莲里面养着什么东西,既然已经插了手,那就干脆插手到底!
“朱厌由魔火所锻造,非一般凡火所能为。以令狐神逸之根基,若再过百年,或许有一线希望。”
令狐家的忘年交虽然铸剑青出于蓝,但是根基太浅,年轻人一个,功体还没一莲托生新收的徒弟来得浑厚。
“我知道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就该是雨霖铃上场的时候了。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拨弄了命运,如果秦晓川没有跟上一莲托生,就不会替他去取铁,就不会认出在令狐家做客的小女子正是数百年前流传于世的铸剑大师炼青冥,此时也就不会因为为难朱厌而想起雨霖铃。
修书一封,委托了北隅皇城附近的绿林组织钜锋里送往令狐宅。一莲托生在中原佛门的名声似乎褒贬不一,但在北域这边却极为受到尊崇。钜锋里专门派出高手一步天履护送书信,很快得到了回应。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作为铸剑师一脉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令狐神逸亲自走了这一趟。
“炼青冥前辈愿意一试。”令狐神逸道:“但有一个条件,成功之后,未来或许需要秦小友替她做一件事。”很为难,这个人情不好还。
“答应了!”秦晓川很镇静。
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来忙,追情郎吗?再由钜锋里专人护送,将朱厌和令狐神逸一起带了回去。几天之后,一步天履送来了一颗暗红色的大铁球,足有两个成年人拳头大小……朱厌剑,真的被熔掉了。
当真正见证了这个结果,秦晓川内心要捶地。这以后的未来要怎么玩?好想看吞佛童子之后裂掉的脸。
“泥镜台亦有百年佛脉,不如吾将这团废铁带回,适时擦拭,以净业障。”剑僧玄莲紧绷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能看到自家师兄又一次从作死中安然归来,真是……师侄你辛苦。
“善。”
这一次,一莲托生并未有意见,而是将目光转向秦晓川。
“我要先回瀚海一趟。”秦晓川站起身,双手合十,指间捏着一串新车出来的木质念珠:“出来得太久,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奉养我的四族之人。”
一莲托生的目光温和,像是直接看到了他的心底:“吾留下,等你归来,再一同前往九峰莲。”
“还需将师侄之存在通告北域佛脉,以及圣域之处!”剑僧玄莲临走前提示:“以师兄在佛门之地位,本不该如此草率收徒。”
缘分到来而已。就和那位来自佛乡寒山古刹的枯禅尊者一样,有的时候,这就是天命。
除了牧神之外,秦晓川还有一件事并没有告诉一莲托生。枯禅尊者化佛归去后所留下的舍利子并没有被当时跟过来的古刹罗汉带走,而是有意无意被他昧了下来,就藏在那一串新佛珠中间。对于这位能使用佛门极招的圣者居然就这样轻易地“为他死了”,这件事秦晓川心中始终存有疑虑。他并不觉得自己能有那么大的面子,一声令下就能让佛乡尊者甘愿牺牲性命。
虽然说,枯禅尊者其实是天命已尽,化佛升华,和普通的“死”还是有点差距的这是后来一莲托生收徒之后,为了不让秦晓川对佛门留下心理阴影,专程给他科普了一下。
不然你猜寒山古刹的那位黄衣罗汉还会不会那么客气!
一踏入绝对安全的瀚海森林,秦晓川肩膀立刻就放松了下来。短短几天时间,却像是比这十年修行更漫长,一瞬间,他就成了以前最讨厌的和尚。
这段期间四族一切平静,只和佛门有关的吞佛童子闹动并没有波及到靠近中原这边。拿走枕头秘笈的楚王孙也没有消息过来,也许是练功练得很顺利。
秦晓川慢慢走到圣水源边。也许是感受到他心中压抑的怒气,原本偶尔总喜欢给他使点小绊子的藤条们飞快窜走,远远避开。他将木杖戳在泉眼旁边,将佛珠又往手腕缠绕了一圈,就这么直接跳进泉水里,让满含圣气的泉水浸湿了全身:“出来!”一声冷喝,针对的是存在于虚实之间的灵魂。
“你不出来,我便回去将此事告诉阿姐!”
秦晓川道:“凛若梅一定很希望知道,我为何会突然出家这件事的细节!”
静默。
原始林一片阴暗,空气中唯有木属性和水属性的灵气,缭绕在白袍人的周围,在缓缓流转。
‘唉。’
终于牧神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吾说过,吾对你并无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