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之后大师兄苦笑着道:“刚才那几人是怎么回事,咱们的身手有这么夸张吗?”他受不了这些经过放大的赞美,来得诡异的马屁。
“对呀,师弟,这些人怎么跟我们前一段时间打过交道的那些江湖人,如此的不同呢?”胡铨同样问道,他要问的也是云帆。
不止是大师兄要吐一口气,云帆也不得不如此将体内的来自那几人的口气完全排泄出来,他真真有一种呕吐感,那几人果然是人才,武功高不高不知道,但脸皮够厚的,如此手段败退了自己三人,想来都是他们可以自诩之处了。
“真,真没见过如此脸皮厚的人。”云帆感叹一声,继而一笑,“不过,大师兄,二师兄,有一句话不知你们听过没有,用来概括刚才那几人,十分恰当。”
“什么话?”大师兄和二师兄齐声问道。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的身手确实十分厉害,而如此厉害的师兄们,加上如此厉害的师弟我,居然会被那几人击退,师弟想呀,他们是无敌的,因为人至贱则无敌。”
“这……”田鹏飞想说点什么,很快他就大笑起来。
“哈哈哈,师弟,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果然,这句话很贱。”他几乎要弯腰了,因为那句话确实很好笑。
“师兄,有这么好笑吗?”胡铨问道,他的笑点很模糊,云帆那句来自前一个世界的话,击中不了他的笑点。
跟着笑了几声之后,云帆这才对胡铨说道:“二师兄呀,看来你还得多多观摩,不能落后太多了。”一句好笑的话,若需要割开来一点一点给人讲解,话里的幽默之处,就会被破坏,这样的做法,就是多余而无趣的。笑话需要第一时间的领悟,过后才笑,不仅仅是牵强,更多的是乏味的,因此云帆并没有解释那句“人至贱则无敌”,到底好笑在那里。
“师弟,慢慢来,这次感觉不好笑,那下一次你肯定可以体会到其中的可笑之处的。”拍拍胡铨的肩膀,大师兄“安慰”一句。
“哦。”胡铨点点头,他心中不会有芥蒂,捕捉不到云帆师弟话里的笑点,不是因为他胡铨笨,脑子不好用,而只是因为在山上生活的时间过长,一下子到了山下世界,一切都是陌生的,需要慢慢去适应。这才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他肯定不可能达到一个山下土著的水平,暂时不能拥有知机的幽默感,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堪之事。
二师兄憨厚,二师兄需要多一点的时间去适应山下世界,以得到有利于自家修行的经验,但需要知道,他也是豁达的,只是许多时候都被他比较明显的特点遮掩住了,不是熟悉他的人,断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出他的优胜之处。
贱笑声过后,大师兄又恢复了世外高人的姿态。刚才有些放浪形骸的笑,是田鹏飞的一面,跟他平时所保持的平和与高远,是一个人的一体两面,都是真实的他。田飞鹏不会刻意压抑自己的这一面,而保持住平时的那一面,同理,就只是真实的反应罢了。
相对而言,云帆的笑声才更接近,或者说活脱脱的就是那一个世界人,听到此话的翻版反应。他的笑声里,所包含的信息量,才足够丰厚。但这样的丰厚,只有云帆一人知晓,他暂时没有知音,跟他分享话里话外的余韵。
“大师兄,二师兄,三天之后,去不去那扬子江边,看一场热闹呀?”云帆问道。
“去看看喽。”田鹏飞说道,“二师弟,你说呢?”
“看看也好,听说扬子江很长,很宽阔,来金陵半个月了,还没到那边走过。”胡铨回道。
“哦,二师兄你听说过扬子江?”以云帆不多不少的地理知识,他很知道那一个世界的扬子江,其实就是长江,但这个世界的扬子江呢?他不敢保证,跟他所知道的长江,是不是一样的。这毕竟只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有相似的地方,但更多的是陌生的,他从来就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象过的。例如大越朝,在他所知道的朝代里,没有这个王朝的出现,因此可以断定,尽管人种、风俗,乃至于语言文字有相似或者相同之处,他不能将两个不同的世界混淆在一起,必定的划分和区别,是一定要心中有数的。
“嗯,听师傅和钟师叔说过,而且山上的一些书籍上也有记载。”二师兄道出了他之所以知道扬子江名字的源头,这种源头有好几个,而花山上无名道观里的书籍,是云帆没有翻阅过的,当然,《山海经》除外。
“对呀,好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江,我们是时候去领略下扬子江的风采了。”大师兄对着北边,那大江的方向看了一眼,以少有的感怀语调说道。
目光或可以穿透面前的房屋,穿透金陵城厚厚的城墙,一直投射到离此处不远的那条川流不息,不舍昼夜的大江边上,云帆也学着大师兄的样子,往北边看了一眼,再看一眼,结果他只见到一条不大陌生的身影。
此人刚好转过身来,正对着云帆几人,以较快的速度走了过来。
“小师弟,这人我们在棋盘山上见过,对吧?”人还没有来到面前,大师兄就认出来了,来人就是跑马山上的胡磊,自然,对于其人的来历,云帆三人知道的不多,甚至是空白的,跟王朗等人一起的时候,王朗稍微提过一下,是以大师兄也知道这人的名字。
“嗯,前几天我们出城的时候,就见过此人一面。”云帆点头,这时候胡磊已经来到云帆三人一丈开外,不用靠得太近,云帆等人都可以看清楚此时的胡磊像是受了点伤,因为他的脸色苍白,跟大病初愈人的脸色相差不多,而曾在棋盘山上受过伤的那只手,至少在其人走动的时候,眼尖如云帆,能看出他的手的不自然之处,也就是胡磊受伤之手,未完全痊愈。
一点观察,在几步路这么短的时间里,没有继续往下去探的可能,来人到了云帆的跟前,忽然抬眼一瞧,见到云帆以及他的师兄们,他像是有些惊讶,但他的眼里包含着某种未知的恐惧之色,凑近了看,外人都知道这个行色匆匆的人,带着心事的。
忽的胡磊加快脚步,就这样跟云帆等人擦肩而过,几个不相识的人,连停下来打招呼都不做,就是正常的。棋盘山一行,无论是云帆还是胡磊,都只是对于彼此有一点印象,除此之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因此,如此情况之下,这种擦身而过,事极自然。
云帆扭头看看,见到胡磊快速没入一条街边的小巷,就这样失去了其人的行踪,而云帆回过头来,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吐出话来。
“那人好像被人追赶。”大师兄低声说了句。
抬眼处,三五个行动敏捷的人飞快到了云帆几人跟前,他们丢失了胡磊的影踪,正处踌躇,一人取出一张绘着头像的纸,抓住一个路人,问了一句话,不外乎是“有没有见过上面之人?”,这是云帆不用去听,都能猜得到的。
路人摇头,几人便将目标选定了云帆。
“这位小兄弟,不知你刚才有没有见到上面的人,如果见到过,请告诉我们,非常感谢。”那人一手图影,一手捏着一把碎银,显然这就是酬劳。
老实的人,或立即给出此人想要的答案,指出胡磊所走的方向,不知情的人只好摇头了。
云帆以前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当他成年了,由于经常蛰居,跟外界的人,外面的世界接触得不太多,就算通过那一扇窗知道些人心的纸面上黑白,仍未完全丢掉他的老实之心。换转了一个新的世界呢?他不知道这样的诚实可否长久的保留下去,因为人要成长,要接触形色的人,就断不可能只戴着一副面具,以完全的自我示人。
他排斥过多的面具,可现实的矛盾叫他慢慢明白,光靠排斥是没有用的,他需要接受,需要做出改变。有时候改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里面包括渐进的适应性,就如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到山下来,经历历练的过程一样。
有时候改变不需要太长的时间,譬如现在,云帆看过上面所画的胡磊之后,对比一下,跟真人有七八分相像。他面不红气不喘,伸手指着某个方向说道:“那人在下有些印象,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他刚才走的是那边。”
“那边?哦,那感谢你了,小兄弟。”那人笑着收起图影,离开之前轻轻地在云帆的手心放下两块碎银,以表感谢。
几人走远了,云帆三人也往前走了十多步路,如一只狐狸般嘿然笑了两声,云帆深呼吸一口气,撒谎的感觉,实在有它的刺激。
“小师弟,你……”大师兄脸上也带着笑意,这种笑意无关讽刺,是师兄弟之间会意的,替得逞了的云帆加三两朵鲜花这样会意的笑意,感情色彩是褒义的。
“呵呵。”二师兄居然学着拍拍云帆的肩膀,露出他特有的笑脸来,这一下,胡铨学到了一点幽默的皮毛,这就证明,二师兄的学习能力,还是可以磨练出来的,不需要走过长长的街道,只需要三两十步的距离,他就能追赶上来。
“今晚我请客。”云帆抛起了手中的碎银,大方回道。
“哼!”一声娇哼传来,差点要去云帆手上的一块碎银。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得意之间,云帆居然忘记留意周边的来人,虽说这是大街,这还是白天,像要人命的杀手,或者干点见不得人勾当的黑衣人等,不大可能在这时候出现的。
声音很年轻,在云帆听来,这个声音也有些耳熟,他似乎在某个地方听到过。往身后看看,一个也不陌生的人映入眼帘,这是一个女孩,跟云帆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刚才女孩的声音,正是对着云帆那得意笑声的回应。虽然,云帆已经克制住自己的声调,没敢大笑三声,因为低调向来是一种传统,也是他努力保持的风格。
女孩是凌霜,她正跟她的爷爷一起,走在街上。
“老人家,我们又见面了。”尽管只在某个饭馆内见过一面,大师兄的记忆力还是惊人的,他记得那个吃花生时,啵啵脆的老人,胡铨亦跟在田鹏飞后微微点头,这才让云帆想起,女孩凌霜身边的老者,他似乎见过一面。
“哦,道长认得老夫?”王齐野惊奇问道。
“前两天见过一面,老人家应该还记得吧?”大师兄若有所指。
“哈哈,原来是那天晚上,记得了。”王齐野笑道,“道长好记性,只见过一面,都能认得出来。未请教两位道长,还有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简单介绍一下之后,田鹏飞加了一句“这位姑娘,跟老人家你一样,我们也是见过的。”
“哦,有这回事?那就是缘分喽,两位道长,还有云帆小兄弟,这是老夫的孙女。霜儿,过来叫人。”王齐野介绍道。
客气的叫了两声,轮到云帆时,凌霜摆出相对要冷一点的面孔来,这证明小姑娘对于云帆此人有着不喜之意。
云帆感到有些莫名,但他没有介怀,或许是那天晚上自己没有出手制服施放迷烟的淫贼,在小姑娘前失分了,这怪不得别人,只能算是自己的失误。这种失误,云帆却没有弥补的想法,他将那一声娇哼听在耳里,很快就让它从另一边出来,这不是一件值得计较的事情。想必刚才自己指路时那一幕被老少二人见到了,这种撒谎时的被目睹,云帆不会觉得如何难堪。
有时候故意去犯一些小错误,讲一两句大话,于一个少年而言,不是太过分的毛病。
因此云帆也不会去解释。
粗粗介绍一下,王齐野也没有问刚才那件事,他以缘分为由头,发出邀请,要在这样的午后请云帆三人到附近的饭馆去坐一坐。在云帆听来,老人的诚意是较足的,而他没有去想,如何才见过一两面的,相对陌生的人,居然会有落入热情境地的邀请,这是正常还是不正常的。
云帆选择和二师兄一样,在一边听大师兄的决定。
区区一个邀请,在田鹏飞,不会是一个考验,他笑着答应了王齐野的邀请。
“好,正如老人家所言,相逢就是一种缘,那这一餐饭,我三师兄弟要叨扰一番了。”大师兄话里没有客套的成分,他很相信第一感觉,觉得应该如此,就这样答应了,完全不是山下人那一种至少要推辞三两次,磨干了口水,磨出了腻性之后,才礼貌性的或答应或婉拒。
这或是花山上刮下来的一阵风,或只是几个不谙人情世故,有待学习的愣头青的做法。
至少有一点,田鹏飞和云帆们的直接,正中王齐野的怀,他就喜欢这样不婆婆妈妈的年轻人。
“对呀,老人家,看来今天的午饭,真的要叨扰你们了。”说话的同时,云帆并没有将目光放到凌霜的脸上,他正对着王齐野说的。所谓的叨扰,在云帆心中已打定主意,找地方对付午饭或需要王齐野安排,但吃完饭后,他的那句“中午我请客”是务必要完成的,也就是自己手上的两块碎银一起对付掉,他才会心安。
“别客气,来,这边走。”王齐野领先带路,他身边自然跟着凌霜,后面是云帆三人。对于刚才自家孙女于云帆身上的特别态度,已上了年纪,但不显得衰老的王齐野选择性忽略,一如他不会在刚刚所见到的一幕上发问一样。
是难得糊涂,或者是心放得高,不如何注意底下的事物,也有可能,是交浅不言深,阅历丰厚的老人家,很可自如应对这一套。
午饭的气氛大体融洽,虽没怎么喝酒,但足以让处于陌生边缘的宾主双方的关系近了一步。饭中互相之间说着琐碎之事,而不关乎私隐性的话题,如淡淡的酒,足以愉悦老人和青年。
两个年纪仿佛的少男少女,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付。云帆懒得去,或者没有那种主动性做出必要的补救,或者解释,他保持住了一种淡然的姿态,虽平和,却有几分距离。而凌霜毕竟是女孩,女孩子就应该有其特权的,这一点,无论是这一个世界,还是云帆那个强调男女平等的新世界,在特定的范围之内,雄性的一方还是会给出足够的耐性和容忍度,成全这一种特权的。
因此,就算知道小姑娘对自己有些许的不满,云帆也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似乎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被熏陶了若干年的平等思想,在今天中午的饭桌之上,有了点点的用武之地。
男孩子,男人要宽厚一些,这既是胸怀,也是态度。
凌霜哼过一声之后,不知何故,饭桌之上尽管对云帆这个年轻人不冷不热,甚至是有些冷的态度,而那一声难得的娇哼,没有再出现过。
有人或将之归咎于家教原因。家教确实可以让一个人在规矩的范围之内,做本分的事情,家教也能让一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彬彬有礼,而包藏着某种颜色的心。
无论如何,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些许不对付,并没有被大人们关注起来。午饭之后云帆起身想偷偷地结账,当他的到了柜台,掌柜的告诉他已经结账了。这让云帆困惑,如何一个从头到尾就跟自己和师兄们同桌的老人,会在悄无声息之间结账了?
他的“要请客”的念头只能取消,回到桌子边,无意之中,云帆发现凌霜小姑娘的嘴角边居然挂着笑意,这样的笑意自然是凌霜为云帆准备着的。
他有些恍然,原来如此呀。
那一声“哼”,在大师兄的有意跟王齐野等论交之后,会在午饭时候,发展成为抢在云帆之前结账,以让他的那两块得之甚易的碎银没有了用武之地,于是云帆苦笑一声,此为映照凌霜的回应。
“老人家,这几天你们还在金陵吧?今天多谢您的招待,要不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在大同街的食为天回请你们,如何呢?”苦笑过后,云帆抢在大师兄之前发出了他的邀请。
“区区一餐饭,小兄弟无须如此客气的。”王齐野说道。
“要的,大师兄你说是吧?”云帆问道。
“嗯,小师弟说得没错,礼不可废,老人家若你们得空的话,就一起坐坐。”田鹏飞说道。
“好,老夫也不客气了,到时候要跟你们多喝两杯。”吃花生米时要喝酒,跟云帆三人吃饭时,酒却不多,这自然是跟感情有关,而初次相邀就达到如此地步,或已超出了一个“缘”的范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