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让谁照顾得了病的刘氏和红杏这件事上,于家发生了重大分歧。
从道理来讲,红杏是三房的人,刘寡妇是大房的人,自然由这两房出人照顾,但实际上,照顾两人,出一人就足己,于是,于大光眼神闪烁的看着于三光。
于三光无奈,只好看向海氏,意思是让海氏去照顾刘寡妇和红杏,兰芽却扯住了要自己站出来的海氏道:“娘,你得照顾平安和大林两个孩子。”
一提到亲生儿子,海氏坐下来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了,于三光也明显动摇,用眼色又看向春梅,春梅是红杏的丫鬟,和红杏又是好姐妹,在他看来,春梅照顾红杏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春梅则扑通一下跪到兰芽身前,眼圈一红道:“三小姐,小姐给奴婢的工钱,奴婢一个铜板也不舍得花,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找到走失多年的亲人,奴婢真的不想死在这里。”
于三光见春梅不求自己,反而去求兰芽,大老爷情怀又忍不住上窜,指着春梅的鼻尖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穷困潦倒时是我们于家收留了你,现在主家有难,你这个做奴才的先贪生怕死了,要你何用!”
兰芽漠然的看了春梅一眼,淡然道:“我可以理解,君子不立于危地,你没有染病,自然不必担这份险,你是受雇于于家,并没有卖身于家,所以,你若离开,便凭自己做主。”
兰芽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了春梅。
春梅千恩万谢的磕了头,已经是自由的身份,再留在于家己是不妥,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便出了门,寻摸了半天,最后在鱼棠原来所住的棚子下暂时住下了。
三房的人出了问题,兰芽将眼睛看向了一直乖巧坐在一旁的秀秀,秀秀也有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身体虬实,干活也利落,性格也不错,又是刘寡妇的亲闺女,实为照顾二人的最佳人选。
秀秀想站起来,却又被于大栓给按了下去,大栓眼睛不悦的看向兰芽道:“三婶不能照顾,兰香、兰朵、你和兰丫总能照顾吧?四个赔钱货总不能都吃白食吧?”
兰芽嘿嘿冷笑道:“大栓哥,在这于家,吃白食是我们姐妹吗?你早晨刚吃的粥是谁熬的,你刚刚喝的药是谁煮的?”
于大栓一甩袖子,黑着脸不吭声了。
见自己孙子吃鳖,张氏却不干了,几天积攒起来的闷气一骨脑的发泄出来,骂道:“我大孙子将来可是要给老于家传承香火的,闺女咋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现在还没嫁出去呢,就得为老于家卖命,死了也活该。”
几句话下来,气得海氏和几个孙女浑身都哆索。
兰芽郑重点了点头道:“奶说的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兰丫,别煮药了,兰朵,别做饭了,兰香,别满院子的找药、晒药和碾药了,赔钱货们要去为老于家卖命去了。”
说完又郑重的对吉良道:“你们不是老于家的人,不必为老于家卖命,也不用为整个义庄的人卖命,还巡什么逻?消什么毒?维护什么安定?大家各过各的,乱做一团,与你们何干,都感染了瘟疫死了算了,左右赔钱货毫无用处。”
张氏登时慌了神,怒道:“你不让巡逻,那些得病的人冲出来咋办?你不让熬药,都得了瘟疫咋办?你不让做饭,是让我老婆子去捡柴禾去熬粥?”
兰芽无所谓的耸耸肩道:“奶,您牙口好,不吃粥,也可以吃干粮;你嗓门亮,即使得瘟疫的人发癔症冲出来,你也能吼退了;您身体好,不吃药,也传染不上瘟疫。”
几句话说得张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阴得如同黑墨,对秀秀道:“你娘得病,你去照顾吧,老于家会感念你的恩德,大栓也不会亏待你的。”
终于一锤定音,由秀秀去天天照顾红杏和刘寡妇,为了防止带回病菌,这些人只能住在隔离房一侧的厢房,每天与棺材做伴了。
兰芽安慰性的拍了拍秀秀的肩膀,微笑道:“别担心,我不愿意去照顾不是记恨你娘薄待于我,更不是怕传染,而是想多出时间去研究治病的药方,解了所有人的困局。”
秀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从你从洪水救了我开始,我就认定,你是做大事的人,如果不是大栓按着,我早就站出来照顾娘亲了,别人照顾,我还不放心呢。”
兰芽欣慰的点了点头,大房,终于出了一个头脑明白的人儿,但愿将来嫁过来之时,能让大房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为了减少感染的几率,兰芽让村人将所有的中衣拿出来,临时改成了医护袍子,手巾、手套、口罩一应俱全,给所有接触到病患的人分发的下去,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
鱼棠的娘亲是最早得病的人之一,没有其他亲人,鱼棠自告奋勇照顾亲娘。
兰芽想起男子的轴劲,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鱼棠和秀秀一起负责病区的事情。
鱼棠这个人轴是轴了些,但这也是他的优点,兰芽让每日早晨给屋子消毒,他一秒不差;兰芽让挖五尺深坑排泄物,他一寸也不差;兰芽让护理病患的亲眷必须穿护理服、戴口罩,护理服一天一清洗,哪个人做不到,鱼棠会“魔音贯耳”,将那个人烦的赶紧去洗了衣裳,就恨来这世上来一遭。认真执扭的劲头让兰芽为之恻目,也着实让兰芽省了不少心,专心研究起病症来。
这一日,兰芽拿着一包东西跃到了内庄找明轩。明轩正在药室里,眉头紧锁,不得舒展。
萧然和殷如泰正站在一侧,脸上一片肃然,卓六禀告兰芽来了,萧然点了点头,一脸的愁绪,老王妃的病症丝毫不见减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这让他如何不心焦。
兰芽进得屋内,三人一脸愁苦的看着卓然而立的的女娃子。
与以往的绸衣丽裙不同,兰芽身上穿的是白色素布棉裙,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用白色的棉布帕子绾住,上面簪着的不是金簪玉饰,而是一只原色的竹筷。
脸上遮着的不是幕篱,而是一块白色的棉布,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黑如曜石的眼睛。如果不是特别相熟的人,恐怕认不出是兰芽,还以为是哪个披麻戴孝的女子。
殷如泰一脸悲色,眼睛已经泛了红,颤抖着声音问道:“兰芽,切哀顺变。”
兰芽抽出发髻里的筷子,上去就敲了阿泰的头一下,怒气道:“打你个胡说八道的!这是我新制的护士服,防止交叉感染用的。你们也让人制一些,给负责照顾病患用。”
从布袋里拿出一幅新的棉布手套,递给明轩道:“这是外庄病患的排泄物,您查验一下。”
阿泰一跳跳出八丈远,指着明轩已经打开的黄色的臭东西,怒道:“于兰芽,查验病源不应该查水和粮食吗?你查粪便有何用?”
兰芽瞟了一眼,叹气道:“我们吃的是赈灾的粮食,而你们内庄吃的却是自己的存粮,不应该是粮食的问题。查排泄物,可以查一查,与十年前的瘟疫可有不同。”
明轩查看了半天,还煞有其事的用兰芽递过来的筷子在里面搅了搅,看得阿泰连忙跑了出去,一阵沤汢。
明轩查验了一会儿,才重新裹好的东西,让卓六扔出去,卓六皱着眉头拿着,用手臂撑得远远的,如同一只张开双臂的怪异稻草人。
兰芽赶紧叮嘱道:“挖一米半,不,挖五尺深坑埋了。”
卓六瞪了一眼兰芽,不情不愿的从事自己的“填坑”大业去了。
明轩继续道:“症状虽与十年前的瘟疫相似,但却又似乎不同。十年前的瘟疫,患者上吐下泻,粪便呈米汤状,稀而苍白,直到瘦骨嶙峋,油尽灯枯而死。而此次的病症虽然同是上吐下泻,粪便却呈油黄色,浓而稠,初时轻微脱水,重时伴有昏迷、癔症等情况出现,两次病症有同而又有不同,用上次的药却是丝毫不见成效,可见,根本就是两种病症。”
兰芽摇摇头道:“我已经照顾这些人多日,发现,年老体弱者易发病,刮风时易发病,雨天冷天痛苦减弱,内庄里如果有冰库,可以给老王妃用一些冰块降低温度,吃食少吃热食,多吃一些清淡的凉拌小菜。”
萧然忙吩咐了卓大去安排。
明轩一脸深思道:“老夫也深感瘟疫来得匪夷所思。原本我和你一样,怀疑是水和粮食的问题,可是卓三前日飞鸽传书,说庄外附近的人也有得了病症的,轻重却是完全不同。南边的陈村的和我们差不多,已经有六十余人发病;镇上的人也有较轻,却是最轻,只服了药后便见好转;李员外的别庄最为严重,已经死了十人......老夫验了这些人的残秽,发现每处的病症轻重均是不同,大体上的病状却是极为相似。食的是不同的粮、不同的水。”
兰芽将眉毛已经拧成了麻绳,繁乱而不得开解。
明轩继续道:“我们都已经隔离,而付良衡的衙疫竟然还有人得了瘟疫,再不控制病情,付良衡这个县太爷恐怕刚上任就要卸任了。
兰芽头脑都快炸烈了,每天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被送进隔离区,自己却束手无策,这种感觉着实不好。心情烦乱的推开窗子,一阵凉风吹进来,头脑也清凉了许多。
兰芽神态疲惫的看向明轩道:“明神医,没染病的要防疫,己染病的要减轻病症,需要大量的药材。我们的草药已经告罄,连院子角落里的车前草都采来煮了,你这儿存货应该多吧,匀给我们一些。”
明轩轻叹了一口气,指着山上的方向道:“我这儿也只是部分常见药存量多,研制出药方却还需要很多草药,昨日卓三打算将一车的草药运进来,无奈官兵围得太严,从哪头进来都难免打草惊蛇,给人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