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傅宅的鸡飞狗跳,北胡送亲队住的宅邸里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往来侍候的仆人无不蹑手蹑脚,以眼色交流,深怕一点声响扰了里头的大人们。
忽然砰地一声,跟着哗啦一长声,似是什么大型的大家伙倒下了,连同上头摆放的摆设也全砸了。两个丫鬟端着摆满空碗空盘的托盘,从旁边的廊下经过,给吓得脚底一个趄趔,幸而反应够快,及时稳住身形,才没将手里的东西全砸到地上去。
屋里头一阵叽哩呱啦,她们两听不懂,连忙脚底抹油溜了,回到大厨房,忍不住抱怨几句,一个正忙着洗菜的媳妇,抬起头道:“唉!咱们几个真是不走运,要是像莲嫂她们一样,侍候的是咱们大周的使者就好了!”
“喂喂,听说老皇帝派来的使者是他几个儿子里头长得最好的?”
“那是。”坐在矮杌子上挑菜的婆子道:“王爷和王妃脾气都好,就连那个蒋少卿也好,唯独那个北胡的公主性子最差!”
“哎哟!再差也比傅太太强啊!听说那日傅老爷带去赴宴的美人冲撞了王妃,傅老爷去赔礼,王妃特地送他一个嬷嬷和丫鬟,说要教他家女眷规矩,哎哟!你们不知道哇!那傅太太就闹起来啦!说什么王妃又没见过她闺女儿,怎么知道她女儿规矩不好,送什么嬷嬷,你们说啊!谁家不想讨王爷、王妃欢心,得王爷、王妃的赏,那家不是谢天谢地的供起来的?只有她,指天骂地的!”
傅老爷带着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赴宴,不是什么奇事,在南临镇,许多商人都是这么做的,只不过傅老爷底气强些,他带出门的姑娘们都是家养的。听说是花了大笔银子,打大周南边儿买回来的,一个女子就值百两!
百两银子啊!她们得在这儿干多久才能挣到这么多钱啊!傅老爷的美人儿冲撞王妃,王妃当然是要惩罚傅老爷的,但她又不好明说那女子的身份,只得以女眷代称,其实王妃也没错啊!只能说是傅太太心眼狭小,善妒。
但傅老爷待这位太太甚为敬重。却在这事难得强硬了一把,南临镇的男人们听闻消息皆拍手叫好,大为赞赏傅老爷为男权伸张!
走到那儿,都有人对别人的事好奇,南临镇虽不大,但因地理位置特殊,往来的蛮族与大周、北胡三地的行商、旅人倒是不少,不过这些人不是孤身一人,就是商队结伴而行,却是少有女眷同行。更别说像王妃、公主种身份的女眷随行!
南临镇以后除镇长太太,就数傅老爷家的大姑娘身份最高了!就是镇长太太见了傅大姑娘。那也是得客客气气的敬上三分!谁让人家傅大姑娘的夫婿是个官呢!镇长虽也是一镇之长,但相比起傅家大姑爷,又如何能比呢?
故镇长家的女眷原是南临镇身份最高,自打傅大姑娘成亲后,南临镇里外的太太、奶奶们无不以傅太太为首,虽然明面上还是镇长太太最受大家敬重,但实际上傅太太却凌驾她之上。而傅静也因此,成了镇里女孩们讨好巴结的对象。
“这傅太太胆子怎么这么大啊?不怕得罪皇家人?”
“哎哟!她怕什么!傅老爷富可敌国,向来只有人巴结她的份。那有她巴结人的理。”这话说的尖酸刻苛,众人听闻哄堂大笑,不一会儿就有媳妇子悄声道:“欸,你们说,明日这大周王妃请客,她可会去?那可是金尊玉贵的亲王妃耶!可容不得她放肆的,要是她去了,又是那么口无遮拦,那……”
“那可就有好戏看啦!”
大家笑闹成一团,直到管事婆子进来骂人,命她们赶紧把好酒好菜给巴彦大人他们送去。
巴彦大人正在伤脑筋!
听闻大周的王妃明日要宴客,他们一行都是大男人,怎么去参加?巴彦是老北胡王的亲信,哈达大将军当初打进宫中时,老北胡王甫与他商议几个儿女的婚事,原本,他是想为儿子迎娶南猛王的曾孙女,可后来听说那几个女孩,相貌粗鄙举止粗鲁,老北胡王忧心儿子文弱压不住新妇,后又想到北猛王的侄女,但北猛王深居简处,要找到他人,比登天还难,当初他就想娶北猛王之妹为妻的,结果,派去的使者一去三年,他都娶妻生子了,他才带着北猛王拒绝联姻的消息回来。
复又想到大周皇帝好像有不少女儿,大周皇帝的女儿应该比南猛王的曾孙女来得秀雅些吧?于是乎,他与巴彦说了,打算派他为使者,前去大周为格日勒提亲,儿子的亲事有着落,自还要打算几个女儿的婚事,老北胡王煞费苦心,一一安排,可惜巴彦听他说完后,告退离宫不久,就听到哈达大将军进宫护驾的事,他大惊,抓住一个经过身边的卫兵追问,方知哈达大将军杀了老北胡王,却把罪推到护卫大周商队的卫队身上,他赶忙回家,趁哈达大将军全副心力都在宫里时举家逃逸。
他带着家人不敢往老家去,只好避往妻子位于南猛、北胡交接的娘家。
也因此,他才能在接到北胡太子,现任北胡王的信柬后,第一时间整饬了一支送亲队,紧赶慢赶的匆匆来到南临镇,却浑然忘了,这大周人最讲究什么狗屁礼仪规矩,大周王妃宴客,他们北胡却没有个身份相得的女眷能出席……
他带来的人,多是妻子部族的人,一个个牵丝绊缕的,都有亲戚关系,在屋里闹腾的少年,年约十七,他年岁虽是一行人中最年幼的,辈份却高,妻子还得管他叫叔叔呢!可惜虽是长辈,毕竟年少,来到南临镇后,不知去那儿看上了个姑娘,闹着要把人娶回去当老婆!
几个族叔不喜他想娶大周的姑娘,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巴彦看着屋中被推倒的博古架,满地碎瓷,摔裂的古玩。金制的船舶,还有两盆以玉、翡翠做的盆栽,林林总总十几样宝贝全给砸了!
坐在巴彦下首左边首位的一名老人,看几个年轻人打得疲惫不堪,已经趴在地上迭成一团了!便示意从人去找人进来收拾,然后请巴彦移驾。
来到隔壁干净整齐的厢房里,两人在桌前坐下,巴彦执壸倒茶。“长老。”倒了一杯给老人,才又给自己斢上一杯。
“巴彦啊!你去见大周的王爷,可见到了阿月娜公主?”
“没有。”巴彦老实的摇头。“他们大周的狗屁规矩大,不让我见。”
长老点点头,从腰间取出烟斗,以与年龄不相符的快动作麻利的给自己点了烟,慢悠悠的抽了两口,才慢条斯理的道:“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咱们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都是我不好。做事思虑不周,累得长老替我分忧了!”
“哎!那没什么!”长老嘿笑。“接到大周的请柬啊!老夫可总算想起来啦!”
巴彦忙问:“是何事?”
“咱们忘了带几个仆妇来侍候公主!”这送嫁的全是大老粗的汉子们,谁来给公主端茶送水梳妆打扮?在南临这儿临时买几个下人,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临时买进来的,能有多称心?阿月娜公主的脾气,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这事倒不用愁,傅老爷已经送了几个人去侍候她。只是现如今,我们想与她先通个气儿,着实不容易啊!”
长老知道有人侍候阿月娜了。心事放下了一半,听到巴彦这么说,也发了愁,“不如就请傅老爷帮忙吧!他既然送了仆妇过去侍候,想必要与她们通消息,会比我们方便许多。”长老建议着,巴彦点点头,长老又问起傅老爷的来历,巴彦摸摸鼻子,“他是傅察家的后人。”
“怎么会?”长老一惊,忙道:“这傅察家可是与西猛王暗通,想要造反的人哪!”
“哎!老大王过世前的两个月,方才查明白来,那是舒穆家诬陷的,老北胡王还念叨着要为傅察家平反哪!”
长老一愣,想通其中关节,不由眉头深锁,“那阿月娜公主母女可是傅察家的大仇人,傅老爷能这么好心?”
“哎。”巴彦大人能当上老北胡王的心腹,自然不是笨蛋,这一点他早想过了,还质问过傅老爷,“你放心吧!他是个生意人,知道轻重的,要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他的人能得公主重用,日后他方能从中牟利,也才有本钱在朝中运作,好为傅察家平反。”
巴彦等人并不知傅察氏没死,还生了个女儿,更不晓得,大周王爷早早传信给大周的征北大元帅,北胡王已知此事,还封了傅察氏之女为公主。
长老便与巴彦商量着,想要拉拢傅老爷,只消他想为家人平反,朝中必得有人,巴彦既是老北胡王亲信,又得北胡王信重,还有谁的份量及得上巴彦呢?
想到傅家的奢华富贵,长老混浊老眼满是兴奋精光。
大周使者住的宅邸里众人忙得热火朝天,屋主留在宅邸中任住客使唤的仆人们,行宴待客那是熟门熟路司空见惯的,大周那位俊美的王爷和那位面容端正的有点吓人的蒋少卿,之前不也举办几次宴会,他们也从没误事过啊!
何以今日会忙成这样呢?
肇因,此次宴客的对象都是镇上众太太、奶奶们,请客的还是位王妃哪!这能不讲究吗?要招待宾客的碗盘、摆饰是洗了又擦,一件件都得仔细检查过,王妃自个儿都没露面,盯着她们洗碗盘、洗帐幔等饰物的,是王妃跟前的嬷嬷。
负责擦窗、擦门擦家具的丫鬟们也不好受,她们都已经擦得所有东西闪闪发亮了,谁知那京里头来的小丫头片子,竟还能摸出灰来!
众人忙得腰酸背痛,连阿月娜公主那小院侍候的人也被拉出来相帮。
阿月娜公主见机不可失,连忙披衣穿鞋,想要偷溜出去,谁知才走到房门边,就听到外头有两个丫鬟边走边在闲聊,她侧耳倾听,听了一阵子后,不禁嘴角微翘。
心道,就知道南人狡诈不可信,瞧,被她说中了吧!怕她没人侍候,将薛嫔那贱人给顺王的宫女转手送给自己?薛嫔可是害她不浅啊!几番撩拨撺掇,她原以为,蓝慕攸会明白她的苦心,没想到却是让他对自己退避三舍,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啊!
大周的男人不喜女人太主动!怪不得蓝慕攸见她追随而去,不见得色欢喜,反添了厌憎之意,顺王妃不是好人,明知薛嫔不安好心,还要把她送的人转送给自己!哼!她要敢送,就别怪她不客气,寻那宫女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