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府里一片平静。
大少奶奶在丫鬟、仆妇们的簇拥下,慢慢的走出理家务的小花厅。
她停在小径上,抬头远眺,春天真的来了,风扑到脸上已不再冰寒冻人,小径旁的一片青绿,各色的花儿从鲜绿丛中探出头来,有的已大方绽露娇妍,有的还娇怯着含苞待放。
树梢上的鸟雀声吱吱喳喳欢唱着,似乎在宣布着春日降临。
银心笑眯眯的跟大少奶奶说着话,银叶与身边的管事嬷嬷们说着话,银芽则与几个丫鬟点算各院的丫鬟、仆妇人数。
“这旧例是怎么算的?”大少奶奶轻声问道。
“按旧例是大丫鬟们三套,小丫鬟们及负责洒扫的媳妇、嬷嬷们各两套。”管针线房的嬷嬷扬声上前回禀。
大少奶奶点点头,“那就劳烦嬷嬷尽快动手吧!这天变得快,可不要还没把夏装发下去,天又冷了。”
针线房的嬷嬷咧嘴笑着点了头,库房的嬷嬷又上前询问着事儿,大少奶奶有条不紊的一一回答。
慕越落在后头,远远的看着,深深觉得她娘亲真的很厉害,竟给她大哥相了个这么厉害的老婆,她就没看过大嫂横眉竖眼的大声说话过,似乎一直就是这么轻声细气的,说话慢条斯理的,却能让所有人静心细听,她所见过的女人之中,大嫂是一个,四皇嫂是另一个,对,京里的外祖母也是如此,就不知她的亲娘是否也是这般?
何妈妈跟在慕越的身边,低声的问:“姑娘可是累了?”
慕越摇头转头对何妈妈笑道:“那这么娇贵,才陪着大嫂理事不过半个时辰呢!这样就累了,那大嫂岂不更累?”
何妈妈微笑着看了前头的大少奶奶,低头对慕越咬起耳朵。“大少奶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管家理事倒是能手,姑娘跟在她身边,能学就多学着些。”说到这儿,何妈妈不由黯然,若是前头夫人尚在,她也不用愁没人教姑娘管家理事这门学问。
严氏管家全靠容嬷嬷帮衬着,仆妇出身的容嬷嬷能有什么眼界,连自家姑娘都看出程家表小姐主仆闹的事太离谱,夫人竟然还能指白为黑的骂姑娘,不思如何补救却想着将犯事的丫鬟捞出来。
青柳后来悄悄的与雀儿说了,程湘湘那丫鬟是她奶娘的闺女儿,已经许了人家,程湘湘允诺她,她出嫁时,会给她厚厚的嫁妆,那丫鬟才肯去的,何妈妈倒是没想到,程湘湘多少还有点良心,知道出了差错,还想着要将人给捞回来。
只可惜,她一开始就没想清楚,这件事出了差错,就只有死路一条,任谁去求情都无用,否则邹家的四小姐怎么会命丧剑下?有前例在那儿,那丫鬟的下场可想而知,何妈妈轻叹一声,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怎能怪人不帮着拉一把!
大少奶奶一行人往府里的库房走,因为天气渐暖,府中的门帘、帏幔、椅帔、坐垫等物都要换,此前是严氏掌着家,因此换这些东西,从来都是严氏说一声,由管库房的嬷嬷们去取,大少奶奶进门近年余,觉得之前所用的用料都有些陈旧,花样有些老,就想着入春,要换新的时,带着弟妹、小姑一块去好好的淘宝,谁知弟妹有喜,这事就不方便找她来,因此今儿她才会把慕越找来。
来到位于内宅东侧的库房,外头看守的婆子上前福礼,大少奶奶让管事嬷嬷们在库房前的敞轩坐着,自己带着慕越进库房里去。
“这是内宅的库房,家里很多收着的家私就放在这儿,不过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大少奶奶牵着慕越的小手提裙走进库房的一楼,此处的窗户小而高,阳光透进窗来,缕缕尘埃在金色的光线里缓缓的变幻着。
慕越点头。“大哥带我们进来过,一楼放的是些笨重的大家伙,二楼放轻巧的,像几桌、食盒等,三楼就是放布料、香料、药材等物。”
“你大哥带你们进来,还跟你说明放的是什么?”
“嗯,不过爹打仗带回来的,可不在这儿,那些阿堵物,二哥说的,那些阿堵物放在父亲外院的库房,有重兵守卫着。”慕越掩着嘴笑道。
“你二哥真是的。”大少奶奶也笑,心里却想起严氏之前与她旁敲侧击,想要知道内宅的库房里,可放着那些阿堵物,嘴角就不由扬起略带嘲讽的曲线来。
“母亲很喜欢那些金啊银的,反倒爹爹喜欢的那些名家书法、画作,她觉得不过废纸一张有啥大不了的。”慕越悄声的说。
大少奶奶疑道:“你怎么晓得的?”
呃……慕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照实说,她前世偷听到严氏与容嬷嬷抱怨,父亲宁花千金去买金石老人刻的一方石印,也不愿花百两为她添置一副头面?
见慕越吞吞吐吐的模样,大少奶奶侧着脸猜测的问:“偷听到的?”
慕越立时惊讶的抬头直视大嫂,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逗得大少奶奶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来。“你肯定偷爬慕雪院外的大树时,偷听到的?”
哇!虽不中也不远矣!
慕越那时是爬严氏院外的槐树时听到的。
大少奶奶伸手将慕越散落的鬓发抿到耳后,轻声的劝道:“七妹妹现在是大姑娘了,可不好再动不动就爬到树上去,让人瞧见了,可就不好。”
慕越乖巧的点头,打从看到儿子跟着她爬树之后,她就再也不敢爬树了,因为怕那个小家伙跟着她学,阿朔总笑她,没个当娘的样子,见她改了不爬树之后,大奇,特意把她找来问原因,知道是为了儿子,他半晌才幽幽的道:“这下你该知道,每回我在树下看你爬树的感觉了吧?”
那时她懂他的感受,却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是因为心疼儿子,怕他掉下来,才不敢再爬树,他却说,他在树下看着她往上爬,感觉与她看儿子时一样,怎么会一样呢?怎么可能一样?他又不爱她,也不疼她啊!
不然,他雕出来的东西,从来没有一样是给她的,她曾跟他要过,他却没给过。
可是这一世,他却将第一次雕的东西给了她。
她不想父亲和兄长们再被卷入皇子们的战争中,那使她几乎失去他们,没有人知道她有多自责,因为她,蓝家与四皇子绑在了一起,因为她,二皇子、三皇子多次指使人行刺她的父兄们。
因为她,大哥被人盯上,施以美人计,几乎夫妻反目,她哀伤的看着眼前的少妇,为此大嫂失去了一个孩子,大哥差点命丧黄泉。
虽然他们不怪她,但她却怪自己。
背负着深深的歉疚,她与阿朔成亲,她告诉自己,要笑,要快乐给每一个关心她的人看。
这一世有了机会重来,她真的不想,再让爱她疼她的亲人受苦。
至于阿朔……没有她,他还能娶个更好的、更美的、更大方贤淑、对他和四皇子更有所帮助的妻子!
“喂!小鬼,帮老子提桶水过来!”脸上有道横过整张脸的疤,看来狰狞的军汉朝那吃力提着水桶的小兵丁喊着。
那小兵丁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军汉见着他脸上的大红斑,吓了一大跳,随即大笑起来。“嘿!小家伙,你的脸跟老子有得比啊!哈哈哈!”
那小兵丁没应声,只是慢慢的提着水桶往前走,那军汉瞧着觉得有趣,爬起来朝他走去,见那小兵走得慢,他也跟着慢,走着走着,不知他估摸出什么来,看着那小兵若有所思的发怔,几个军士经过拍了他一记,他方才如梦初醒,拍着额头道:“那小子怎么会老子师门的轻功身法,怪怪!”
接下来几天,那军汉一有机会,就跟在那个红斑小兵的身边打转,那小兵不理他,也不赶他,事实上他是没精神理会那军汉,明师父让他边提水,边练着心法内功,说什么在平常生活里就要养成习惯练功,如此一来才能在不引人注意之下修习内功。
他自知就算父皇应允他长住宁夏,他还是必须常常返回京城去,毕竟他不是就藩的王爷,又尚未开府另居,长久不在宫中,难免会引人注目,现在的他最忌引人注意了,一旦返京回宫去,他势必无法像现在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当个小兵还是有诸多限制,但相较于在宫里的皇子生活,已是自由多了。
那是一睁眼就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看书看得正有趣,也得装着厌烦把书丢着,练字练得正顺,也得故作不耐烦写字,各宫嫔妃送来的点心,不想吃的、不爱吃的,都得尝尝,吃完还得说些违心的话。
在军营里,吃东西那得用抢的,抢得不够快,你就没得吃,就得饿肚子。
他假扮身份的第一天,看着那些伙食食不下咽,蓝大哥抓着他说了个故事,说他随蓝将军去打仗,后头的粮草被个不知死活的穷酸给扣了,那时他们的粮只够三天,可仗不知几时才能打完,所以当时他的伍长就叫他们勒紧腰带,勒得紧紧的,忍着。
“你知道,我那时多想手上有你眼前的这颗馒头可吃!”蓝慕远低声的道。
说完话,他起身就走,留下他看着手上的馒头,良久,才张嘴咬下一口来,慢慢的嚼着,蓝慕声坐在他身边,等他把馒头吃完了,才凉凉的道:“阿朔,你真好骗!”
小兵丁想着就笑了出来,在宫里没有人会这种事来骗人,更没有人会花时间陪着你吃完,才把事情捅开来嘲笑你。
军队这里虽是处处简陋,事事从简,但比那富丽堂皇的宫中要有趣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