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林县,城西郊。
角头山下,一块开阔的平地,被一人高的矮墙圈了起来。杨活透过车窗,远远地看到,这片平地的中央,高高耸立着四个方形石柱,特别醒目引人。
在蒋县令、县丞等人的带领下,在冯校长、李老师等人的陪同一下,杨活一行数十人走近了这个清雅幽静的乐功园。一抬头,洁白的石坊上写着四个大字“乐功千秋”!
好一股沉稳的气势!
几十人的队伍,一进乐功园,不自觉全都沉静下来,不敢高声语。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全都是合抱之木,种下怕有近百年。
一个老头儿,拿着扫帚在清扫园内的落叶。沙沙的扫帚声响,搅动着清晨的阳光。
四座2米见方、20米高的石碑,在青石子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浅影。
冯校长指着最前面一座石碑给杨活看:“石碑每面可刻720个名字,四面共刻2880个名字,自从53年前咱们县建造乐功碑以来,共有7000余人上碑,这第一座碑还没刻满。”
杨活走近第一座碑,只见石碑上整整齐齐地刻着一个个的名字,这些名字只分先后,不分大小,每个字都只比巴掌大一点,字沟里抹有银粉,晨光一照,熠熠生辉!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一位乐道界的前辈,他们的精神将会投影在乐功碑之上!光泽暗淡的,是已经故去的;光泽明亮的,则还健在人间。乐功越大,名字越亮!”
眼前这块乐碑上,大片大片全是灰暗的名字,中间偶尔夹杂一两个发亮的名字,其光亮也不是很明亮,给人一种英雄迟暮的荒凉悲壮之感!
看到这些或明或暗的人名,杨活似乎看到一个个奋勇向前,在乐道这条艰难的未知之路上探索的前辈们,尽管他们大多不在人世了,可冥冥之中仍有一种坚韧不拨的精神,感染着他,让他瞬间感受到一种对理想永不言弃的意志!
感怀片刻,他来到石碑后面,果见石碑的第三面还没有刻满,距基面一米多高,还都是空白。一个简易的脚手架,已经搭好在这里。旁边站着两个刻字师傅,好奇地望着杨活。
衙役们摆好了酒,乐队也准备妥当。
刻名仪式正式开始。
蒋县长、冯校长、杨活、吴灵均四个人,各举一碗酒,一碗敬天道,二碗敬圣师,三碗敬祖辈。在肃穆激昂的音乐声中,刻字师傅上架刻碑。
冯校长笑道:“杨活、灵均,你们两位乐院新人,此刻心里有什么感想?”
吴灵均双手上揖,郑重道:“无上荣耀,愧不敢当!”
杨活则道:“感觉怪怪的,好像自己已经埋在这石碑下面似的。”
“哈哈,就爱胡说八道!”蒋县长笑道,“你可别小看县里的乐功碑,我们这些俗人想把名字刻在上面还不能够呢!戴首富每年花银子维护这乐功园,还没资格刻名呢!”
杨活好奇道:“县长这意思,刻名上碑莫非有好处不成?”
四音公子吴灵均冷冷道:“乐道乃天道,杨活你若想追逐名利,还是趁早改行为好!”
杨活懒得理他。
冯校长道:“我想杨生说的是乐道上的助益吧!那当然有了,乐功碑接受百万子民的拜祭,接受全县乐生的献乐,碑上所载之人都会得到巨大的精神汲养,甚至还可以延寿益年……圣院的至圣先师,师旷大人已经三百余岁了!”
杨活听完冯校长这一段信息量略大的话,顿时心中极为震惊。
精神汲养?那天我《游子吟》最后一句唱不出,就是精神值不够用。
延寿益年?真的假的,这乐道莫非也是一种天道,修到最后也能飞升成仙?
300多岁的师旷大人?那位作出《阳春》、《白雪》、《玄默》三操的神人?他还活着?
杨活这边还在震惊,冯校长又叹道:“这也难怪你们年轻一辈不了解。咱们阳林县近些年人才凋零,导致乐功园也是祭众稀少,荒芜不堪!想当年,前来这里拜祭的人不绝如缕,每天都有美妙的乐声在这里响起,碑上数百人名明亮如星,昼夜放光!祖辈灵气充沛,人们沐于其中,神清气爽,乐功园不清自洁,落叶、灰尘皆被轻风吹开!如今,哎……”
杨活的目光忍不住看向不远处那个清洁的老人,他手中的扫把一下一下缓慢地扫着,那佝偻的背影,恰似乐功园如今落泊的窘境。
蒋县长点头道:“我上任七八年来,每一年都听冯校长讲一遍这样的话,可见他用心之苦,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要好好努力,争取早日让咱们县的乐功园恢复荣光,希望我退休前能看到阳林县乐功碑暗夜生光那一天!”
“哈哈哈,县令70而致政,蒋兄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还怕等不到那一天嘛?”一个高亢的声音,在众人的身后响起。
众人一听这音量,不由都是眉头一皱:就连蒋县长与冯校长在这里都是低声而语,满怀对乐功碑的尊敬之情……这是谁啊,竟然在乐功园如此高声喧哗?
杨活回过头来,只见对方一行五六人,为首一人身穿淡绿色官服,腰束九银带,猜想应是邻县长官。果然听蒋县长揖手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宜兰赵兄!远道而来,未可远迎,惭愧啊!”
“哎~我乃不速之客,蒋兄何必客气!哈哈哈!”
蒋县长眉头微皱,给杨活等人介绍:“这是宜兰县知县,赵大人!”
杨活与四音公子都行了礼。
“哈哈,敝人姓赵名正鼓,痴长各位几岁,不嫌弃就叫我赵兄罢了!”赵县长一脸络缌胡,却长着一双精细的小眼睛,他仔细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番,颌首道:“果然英雄出少年!你们阳林县果然厉害,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一出就是两位一级歌徒!佩服呀佩服!”
蒋县长道:“让赵兄见笑了!”
“岂敢岂敢,我们宜兰县今年才收到12个歌徒,其中只有6位为一级乐生,提招的更只有3位,水平良莠不齐,令人心忧啊,哈哈哈!”
泥妹,你们12个歌徒还心忧?我们三年只出2个,是不是该狗带了?
蒋县长与冯校长的脸色都不好看,但也只能忍着。
赵县长负手而立,转头瞧了一圈,故意叹道:“唉,你们阳林乐功园比去年更萧条了呀,去年我来的时候,稀稀落落还有一些百姓在这里拜祭,还能听到乐生们的奏乐之声;今年倒好,百姓全无,乐生不见,倒是落叶厚了不少……真是灵气不济啊!”
蒋县长强笑道:“让赵兄费心了。”
“那是自然!想我宜兰乐碑坊,人才鼎盛,昼夜有光,而你们阳林暗淡荒凉,难免让人触目伤情,心有戚戚然……”
赵县长还欲再说,却见一个衙役过来揖手道:“禀各位大人,刻名已毕,准备进行最后一项:抹银开光!还请两位乐生移步。”
蒋县长解脱一般,用力一挥手:“好,走!”
众人来到第一座乐功碑前,只见吴灵均与杨活的名字已经刻好,并排而列;刻沟里全是灰色的石屑,名字显得暗淡无光。
刻字师傅招呼吴灵均与杨活上前,拿针刺破他们二人指尖,取了五滴血与银粉和成泥状,开始往刻字上面涂。
蒋县长手一挥,马上过来四位衙役,一边两个分别架住了杨活、吴灵均。
杨活吓了一跳,疑惑地望向冯校长。
冯校长有点紧张,勉强笑了笑,还没说话,赵县长在旁边高声笑道:“哈,这位同学你不知道吗?抹银开光之时,有机会形成‘乐鼎’,很痛苦的哦,可能会吐血三升、昏厥晕倒,所以才让人扶着你们嘛!”
“呵呵,赵大人说笑了!”冯校长怕杨活担心,连忙解释道,“顶多是吐一口秽血垢气而已,没那么可怕!何况‘乐生成鼎’,万中无一的机率。通常在成为真正的乐工、歌徒之后,刻名上碑,才会初步形成‘腹有乐鼎’……现在,只是惯例罢了。”
腹有乐鼎……
赵县长拍手道:“对喽!乐生成鼎,万中无一!只有极佳的天赋,极好的运气,才能遇到!哈哈,我们宜兰县十年间培养歌徒数百人,只见过一次‘乐生成鼎’,你们阳林三年不开张,一开张吃三年……呵呵,真说不定,你们两个都能‘乐生成鼎’哟!”
听赵县长这明显的揶揄之语,蒋县长不悦地道:“赵县长你这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阳林县?我们阳林连圣师也曾出过,出两个成鼎乐生也不奇怪!”
“哟,好志气!”赵县长一挑大拇指,看了一眼碑石,双手向上揖了一揖,“圣师少康谁不敬佩?不过那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不说近期就说近二十年,你们出过歌王吗?出过大乐师吗?看看这乐功园,都快长草了!”
杨活听他说“圣师少康”,不由望向碑石上第一个名字,那暗灰色的“少康”二字,心中惊异道:想不到阳林县竟然出过圣师,这么高级别的人物!
蒋县长被赵县长呛得作声不得,极为郁闷。可赵县长并没有就此罢口,而是继续火上烧油:“就你们这破县,能出乐生成鼎,我把头割给你当球踢!”
蒋县长气得笑了:“嘿嘿,你自己留着吧,我怕扎脚!”
“我靠!咱不整虚的,我就赌100两银子!我也不说两位都成,只要能成一位,就算我输!蒋县令,你有胆跟吗?”
“赌就赌!不就2个月俸银吗,老子赌得起!”蒋县长也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