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还罢了,可这身体里头到底还是装着一副shu女的芯子,登时小小双颊便滚烫起来。
天赐没有察觉到小小的困窘,他只是对小小习字好几年依然没有分毫长进感到有些无奈。就是天佑那么顽皮跳脱的性子,习字一年下来也比这写得好些。小小平日看着也还聪慧,怎么写起字来就这般愚钝?
只是一个呼吸间,一个漂亮工整的“鹅”字便跃然纸上,天赐便退后了一步,一边欣赏,一边对小小说:“运笔的时候腕部用力,注意部首之间的空隙不要太大……”却没有察觉到烛火下小小绯红的脸颊。
小小见他放开,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打断道:“后厨里头还烧着水呢,我去看看。”说吧拔腿就走。
天赐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小出了门,低头思忖了一番,并没有说错什么啊,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院子里一丝风也没有,天气闷热得很。小小一路进了后厨,张大娘还在细细收拾,见她绯红着脸进来,惊讶地问道:“小小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小吱唔着掩饰道:“没什么,这天儿热得厉害哩!”
张大娘直起腰往外张望了一眼,接口道:“是哩,这天儿也热得太厉害了,怕是要下雨了吧。”
果然掌灯时分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阵雨来势猛得很,真如打翻了水盆子一般,不要钱地往地上撒下去。小小先是想到庄子上头的稻子不知晒透没有,突然又想起天佑偷溜出去玩耍,这会儿还没回来,不晓得是否淋了雨,却又不晓得往哪里去寻,一时便有些着急起来。
正是怕什么来什么,小小正倚着门口着急地张望,渐渐昏暗的夜色里头飞奔过来一个半大小子,浑身衣裳都湿透了,也顾不上遮挡一下就冲上前来问道:“可是赵天佑家?”
小小见他匆忙的模样,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答道:“是的,天佑呢?”
那小子拱了拱手道:“刚在大街金福楼那边出了事,你们快去看看吧!”
言罢抬脚就跑,说还要通知其他人。小小冲出去也没拉住他,也不晓得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大是小,顾不上淋湿了衣裳便往府里走。行至一半,又拿不准要不要告诉赵明礼,想了想还是去寻天赐。
天赐还在书房看书,听小小一说,也是唬了一跳,赶紧叫她不忙告诉父母,自己披了蓑衣便从后头角门出去了。
小小和张大娘在后厨等着,坐立不安,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事情。约莫一盏茶功夫,天赐转来了,身后却不见人影,小小颤声问道:“天佑呢?”
天赐黑着脸道:“这事须得禀告父亲才行。”便匆匆往正房去了。
陈氏倦极睡了,赵明礼还坐在窗下榻前就着烛火看书,听见天赐禀告,悄悄起身出来问他何事。
小小也正急于晓得是什么事情,便立在一边,听天赐说话。
原来这金福楼是松滋县大街面儿数一数二的一家大酒楼,天赐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堂中一片狼藉,几个常同天佑厮混的小子鼻青脸肿互相搀扶着,正对着街上高声叫骂。天赐并不认识他们,只是急于打听天佑的情况,便上前相问,那几个小子却吱唔起来,言语不清。还是跑堂的小二出来说清了来龙去脉。
常同天佑在一处做耍的唤作王慕白,他老子原是衙门里头的捕快,虽然走出去也有几分面子,到底是个贱役小吏,只盼着儿子能有出息,光耀门楣,给他起了这个风雅的名儿,又送进学堂,指望他出人头地。可到底家学渊源,这王慕白认了几个字再不愿意读书,每日便领着一帮小兄弟在街面上瞎混。他家就住在北城街尾,自从天佑搬过来,便常跟他们一处做耍。
原先年纪都不大,不过就是掏鸟窝,堵烟囱之类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眼看这岁数渐长,也开始干起了欺行霸市的勾当。今日天佑回来,便是同他一起邀了几个小兄弟做耍,几人一路到了金福楼,点了几碟按酒果子便闲话起来。恰巧唱小曲儿的过来,大家也都是熟识,这王慕白便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同那唱小曲儿的姑娘说起话来。
本来也只是玩笑,偏有人看不过眼,说了几句。对方也是一个华服公子,出言刻薄,王慕白这边都是热血上头的少年人,一言不合两帮人便打起了口水仗。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动了手,小二还没看清,两帮人就打做了一团。
那华服公子带着家丁下人,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王慕白这边的几个小子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几招过去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可这公子犹不解恨,竟叫下人拿绳子捆了王慕白和赵天佑,绑上马一路扬长而去。
至于这位公子到底是何人,却没人晓得。金福楼的小二也是第一次见他们,面生得很,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明礼听了这事,气得面皮通红,连连喝骂“孽障”“逆子”,小小和天赐更担心的却是天佑如今的去向,一叠声地催促赵明礼派人去打探天佑的下落。
城门已关,他们这一行人定是出不了城的,这松滋县大小也是赵明礼的治下,何况还有一个捕快的儿子,要找个人难道还不简单?可赵明礼此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去派人找,只顾得发怒。连着天赐和小小也挨上了骂。
陈氏在里间听到动静,本以为是赵明礼训斥儿子,这在家中实在平常,也没往心里去。突然却听见小小说先找到人,莫要再出什么变故之类的,这才坐起来细听。这一听原来是小儿天佑出了事,哪里还肯躺着,随手披了件衣裳就出来了。
她还没开口就落了泪下来,娇声哀啼催促赵明礼派人去寻天佑的下落。赵明礼这一肚子气还没撒完呢,见了陈氏,自然就找到了发火的口子,又对着陈氏发起火来。
陈氏也不反驳,一边听着一边恳求着,偷偷朝小小递了个眼色。
小小见了将头一低,后退一步拉了拉天赐的袖子,见他不为所动,攥紧了他的手腕用力将他往后拉了一下,天赐这才动了步子。
出了正厅,听着里头赵明礼还在训斥陈氏,小小便对天赐说道:“这事可等不得,且不管姨父,你赶紧去王家看看。王慕白的爹是捕快,这街面上的事情他最清楚,先打听清楚天佑和王慕白到底是让谁家公子掳走了,再商量如何要人吧!”
天赐迟疑了一下,终究救弟心切,望了厅里依旧说个不停的赵明礼一眼,一跺脚出去了。
小小也没敢闲着,去后厨重新沏杯茶过来,瞅着赵明礼间歇的时候,奉了茶上去,婉言道:“姨父说的自然是对的,可眼下先要将天佑要回来,要不然您教训谁去?”
赵明礼抿了口茶,一听这话便将茶杯一顿又发作道:“要回来做什么?还怕他气不死我么?平日里让他多念念书,他就跟板凳上有钉子似的,可溜出去玩儿却从不耽误。平日里我只当他年纪小却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如今竟然惹出事来……”赵明礼这一开口又是长篇大论,就跟所有的家长一样,无非是指责陈氏太过宠溺这个儿子,小小管着内宅也纵容着天佑,仿若天佑出了这般的事情都是陈氏和小小才是罪魁祸首似的。
小小听着便觉得堵心,这事情的始末还未弄清楚,可有着一点,这街头打闹也是寻常,哪里有打了架还绑人的,根本就是欺人太甚,这样的情况赵明礼不急着找儿子,反而急着说起责任来,简直就是这官威摆到了家里,官腔打到了家里,叫人听着就生厌。
不过她也不敢打断,耐着性子听赵明礼说完这一遭,又打了凉水替陈氏擦了脸,冲陈氏丢了个眼色过去,陈氏便开口道:“相公说的都是没错,可小小说得也对,您就是要教训天佑,也要天佑在跟前,若是这个儿子没了,可叫妾身如何活啊?”
赵明礼也正心烦这个。身着华服,带着家丁下人,打了人还要将人绑走,听这做派就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可这松滋城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世族大户,这是哪里来的人他也摸不着头脑,没个头绪。更后怕的是若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只怕是搭进了自己好不容易谋来的前程也难得换回儿子的小命。
不是赵明礼太过小心,实在是这江陵府的水深得紧,既有本地的土豪,也有南迁的豪门世族,说不定一个看着不起眼的小子,背后就站着能撼动一方朝野的庞大势力。他的顶头上司为什么突然调任,据说就是得罪了某位朝中贵人的家人。当然这只是放不上台面的小道消息,可这个是真是假,大家自然心中各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