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小小的话,陈氏哪里不晓得她在想什么?淡然一哂“这事,我也算看明白了。这人啊,半点扭不过天意,万般皆是缘,挣扎也是命。原来老爷在成都府做个小吏罢了,成日里战战兢兢的,冷不防还丢了职位。谁料想回了施州,虽说受了不少的气,却得了前程。可见这事情都是了老天早就安排好的。”顿了顿,她似乎在回忆施州的生活,半晌方道:“当初大嫂说二郎的事,话里话外不外乎是怕二郎破了相,想叫你给二郎做媳妇。我觉得二郎这孩子也还不错,应当不会亏待了你。可谁知大嫂居然反复无常的,当着众人的面,又背信了不说,还要将你塞给天赐。我这心里能舒服么?可咱们相处这时日久了,也是你家老爷说的那话,左右你是跟在我身边长大,知根知底的人儿,这往后的日子,我可不想有个打擂台的媳妇儿,还不如就咱们这一家人,关上门和和气气地过小日子不是挺好?”
陈氏说完,目光慈爱地看向小小:“你是个聪明的,性子也泼辣。天赐虽说聪颖,可到底性子随了他父亲,有些迂。那次我生了病,以为自己不久于人世,躺在床上整日胡思乱想的,若不是你,还不晓得拖到什么时候去。我就觉得,你跟咱们家是有缘分的,何必生生把这缘分断送了呢?”
小小沉默不语,这大概是陈氏近一年的人生体悟吧?若不是当时以为自己快要死掉,有的事情说不定也想不通。至于自己非要说喜欢或者不喜欢天赐,那都是假的。任谁一个三十的心理年龄,去喜欢一个十岁的小孩子,都是别扭得很的。她不想再说这个,便低头做出娇羞的模样,站起身来一跺脚:“灶上还烧着水呢,我去看看。”说罢扭头就走了。
陈氏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复又低头拈起针来。
到了晚间赵明礼回来陈氏跟他一商量,他倒是极赞同的:“早就说过了,小小这孩子不错,偏你东想西想的,就这么个事情,左右大家都晓得了,还要举棋不定想那么久?”
陈氏便赔笑道:“相公教训得是,可妾身一介妇人,成日里没个事情,不就是坐着瞎想么?若是相公也觉着好还是给小小正个名罢!”
赵明礼轻轻皱了皱眉头:“还用怎么正名?”
陈氏想起书香门第出身,却做了一辈子妾侍,叫正房嫡母压得抬不起头的亲生母亲,便叹气道:“相公也是心太粗了,这女人一辈子,出嫁前成婚后,不都是个名声累人么?今儿就让小小端茶,也别再叫我们什么老爷夫人,称一声姨母、姨父也好,干爹干娘也罢都可随意。就是这老爷夫人听着,总跟个下人似的,叫人心里不舒服。”她的母亲好好的一个女子,就因为是个妾侍,到现在也不能称呼自己一声女儿,人前人后都得小姐长,小姐短的,想起这个,陈氏就心酸。
赵明礼点点头应了,嘴里说道:“这倒是我思虑不周了。既然你喜欢小小改日还是请个人回来把灶上的事情接过去既然要将她当做媳妇儿养着,就好生教养一番莫要成天叫市井里的妇人带歪了去。”
陈氏笑着应了。晚间吃完晚饭,便叫小小沏了茶来奉给她和赵明礼,改口称呼“姨母、姨父”,又吩咐她让她搬到西厢房里头去住。
小小改了口,却不肯挪地方,说:“搬来搬去麻烦得很,若是往后东西多了,年纪大了,再搬也不迟。”
陈氏略一迟疑,想着到底刚刚搬来没几天,又挪动确实也嫌麻烦,便也不再提这茬。
见了这一幕,天赐没说什么,脸色却是绯红一片,旁边天佑看了,不知死活地舀手轻轻撞了下他的腰道:“哥哥,看来这嫂子你是娶定了,就是不晓得何时成亲,何时圆房了!”
听见这话,天赐楞了一下,随即绷了脸转过头来,揪住他问道:“又去哪里厮混了一遭,听了这些混话,居然回来打趣自家人。你那些书本,莫非都是丢进河里去了?这几日父亲忙得很,没空管你,明日起你就跟着我一同念书吧!”
天佑一听,赶紧求饶:“好哥哥,我不过随口说一句罢了,用不着这样折腾我吧?”
他二人的小动作落在赵明礼眼里,赵明礼眼睛一瞪:“又在说什么?君子坦荡荡,什么话不能明着说,还得做出这样窃窃私语的妇人行径!”
天赐上前一礼,一字不拉地将天佑的话说了,又说道:“父亲近来忙于公事,母亲要忙着收拾家里琐事,天佑便偷了空闲,不晓得成日躲去哪里玩耍,好几遭若不是田先生找,连午饭都没回来吃过。如今更是听了这样的浑话回来实在是不能再放纵了。”
赵明礼听了气得脸皮紫涨,骂了一声“孽障”叫天佑跪下,转头却训斥起陈氏来:“慈母多败儿,他如今便开始浑说,只怕过些日子,就要学那些纨绔子弟,走马斗鸡了。好好一个孩子,硬是叫你放纵成了这样……”
陈氏心里委屈,当着孩子的面儿又要维护赵明礼的尊严,咬着下唇并不出声。好容易待赵明礼一通训完,她才偷了空子道:“老爷教训得是,只是我们内宅妇人,也不上街面走动,有心想要蘀天佑寻访个先生,也无处可问。若是老爷这两日忙完了公务,还是抽时间给他请个先生,入个塾才是,这孩子近来也是贪玩了些,需得好好管教了。”
听见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天佑跪在地上就暗自后悔,好好地多什么嘴,这下可好,闲日子彻底断送掉了。
只盼着父亲公事繁忙,让他再消停几日,再去上学。
谁知赵明礼略一沉吟,便点头道:“松滋县城东门外,有个宋先生,因他学识好,品行端正,大家都称作‘松先生,。我虽来这松滋没两日,可他的事情倒听说了几桩,是个端方君子。他门下也收了几个学生,明日我就去问问,若是先生乐意收着孽子,就将他送去。”说罢脸上竟浮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道:“听说松先生对学生极是严苛,写不出好字,便一日千字地写,就是坐卧起行,先生也是要求极严,做得不好就是一戒尺抽下来,看来正适合天佑。”
天佑显然听说过这位“松先生”,闻言“啊”了一声,身子便萎顿在地,苦兮兮地嘟囔道:“那还不如就跟着大哥在家看书得了。”
小小在旁边看着暗暗好笑,不过天佑也是该管教了,成日里不晓得都跟什么人玩在一起,吃罢早饭就溜了出去,直到晚间才见人影。陈氏问过他几次,他只说认识了几个住在附近的小伙伴,一同在城里玩耍。想到这附近住着的,不是衙门里头当差的,就是书香门第,陈氏也并没往心里去。好几次田丰找他回来时,都说这小子跟着几个半大小子一处玩耍,竟干些捉弄人的事情。左右也没惹出什么大祸,陈氏这才由他去了。
可小小觉得,这家伙完全有成长为一个纨绔子弟官二代的潜质,现在还有一班人引领着,做些小小的恶作剧罢了。若是再大些,只怕就会悄悄扯着赵明礼的虎皮,干出横行乡里的事情来。还是未雨绸缪,早早管教得好。
说罢闲话,赵明礼想起另一桩事情,跟陈氏商量起来。
何家祖地便是江陵府,何七爷如今还在江陵府的何家大宅里头。赵明礼得了这个官,怎么说都是承了人家的人情,如今家里、公事都安顿得差不多了,也该阖家去何府拜会一下。过几日便是赵明礼沐休,他便让陈氏提前准备一下礼物,到时全家都去江陵府拜会何七爷。
还有何七爷说的秘密种植的事情,赵明礼不懂这些个东西,不过既然田丰应承了下来,不如就让田丰直接去跟何七爷说,他就做个穿针引线的人便罢了。
因此说完了家中琐事,赵明礼又单独留了田丰,细细问起种植的事情来。小小添了道茶,也就下去了。
外头天佑正愁眉苦脸地在院子里转圈,小小见了便不由一乐,逗他道:“明日姨父就要去寻先生了,你不去将课业温习温习,在这院子里头转圈做什么?”
天佑苦着脸道:“温习课业有什么用?听说凡是进了松先生门下的弟子,管你是神童还是傻子,进门就是一顿戒尺,叫做‘下马威,,先打掉骄娇二气,再来慢慢调教。唉,我怎么就这么命苦,摊上这么个先生。”
小小奇道:“人家先生都还没说要收你呢,你就着急惦记上了?说不定到时人家根本就看不上你,哪里还有什么戒尺,什么‘下马威,的?你也想太多了吧?”
天佑长叹一声:“父亲亲自去,松先生肯定是会收的,我又不是个傻子,他还能卖父亲一个人情,做什么不收我?教得好,是他松先生教导有方,教不好,是我这主簿儿子生性顽劣,左右对他都没个影响,还赚一份束,怎么会不收?”
平时倒还没看出来,赵明礼和天赐性子都有些迂直,心眼儿却都长在了天佑身上,他倒是个人情练达的样子。小小不由就纳闷了,这些话总不能都是天佑自己想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