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塞街区,克拉克庄园。
路西安和往常一样从传送阵出来,他脱掉沾染了鲜血和尘土的白袍,随手交给佣人,自己则赤身踏入温泉乡。
盖恩公爵就坐在他对面,父子两人都没有讲话,气氛有些沉闷。
半晌,盖恩打破了沉默。
“我不是说过,不要再去高塔了吗?”
“我不懂这样做的意义,父亲。”
“你没必要懂,你只需要遵照我的吩咐。”
“我不是元素傀儡,父亲,我需要独立思考。”
路西安睁开眼,温泉上方氤氲的水汽汇聚在他手心,凝结成一团水球,父子二人间也没有了视觉上的隔阂。
盖恩看到儿子脸上的两道血痕,以及魔力耗尽后苍白的脸色,不由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和高塔冷战的缘故,路西安被派去执行危险的任务,但他始终没有告诉儿子这是为什么。
毕竟……这与他一直以来的教育相悖。
他知道儿子是个执拗、纯粹的人,那股高贵是发自内心,印刻在骨子里的,甚至不比精灵差多少。如果不是这份心性,他也没有今天的成就,但同样,他也难以接受自己看似“首鼠两端”的行径。
早在剑花旗飘扬之时,图灵剑士团的尤涅若阁下就为天底下的贵族制定了标准,或说信条:勇气、信念、正直、坚持。而他现在的行为,和这四个词任一都沾不上关系。
因为畏惧潜在的神明而中断合作,谈不上勇气。
背弃了七百余年前的盟约,谈不上信念、坚持。
决策无关善恶,只有最简单的利益思量,更谈不上正直。
盖恩叹了口气,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儿子。
“教宗换人了。”路西安淡淡道。
“什么?”
“新的教宗,保罗五世继位,上一位教宗陛下被女神召走了。”路西安抬起头:“这和您,和最近家族的决策有关系吗?”
高塔几天前提出替珈蓝净化地牢里的死囚,此举需要征得议会家族的同意,但被克拉克公爵拒绝了。没有议会家族的首肯,国王自然不同意放人,高塔也就没能带走那些死囚。
虽然不知道其真正目的,但死囚的归宿没有人会过问,盖恩本能地察觉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拒绝。
现在看起来,高塔的目的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来是新教宗需要这些死囚,并且这个缺口还尚未凑齐。其二就很有趣了,保罗四世的“消失”客观造成了这种需求,因而高塔才会开口向他们索要……
前者好办,继续拖着就是,但后者……
假如第二种猜测是对的,既然现在新的教宗已经继位,那这到底说明他们已经满足了需求,得偿所愿?还是打算从其他方面入手?
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接下来会有大动作。
盖恩突然觉得一股冷气沿着脊背冒了上来,即使他正坐在温泉中,也不寒而栗。
“父亲?”
“嗯……我在。”
盖恩缓缓吐出一口气。
“答应我,路西安,最近不要再去高塔了,我们的合作也到此结束,有些事你未来会懂的,但不是现在……可以吗?”
路西安张了张嘴,本来还要辩驳几句,但看到父亲带着恳求的双眼后便忍住了。
他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你近期可以回学院看看……如果实在没什么事做的话。”公爵补充道:“塞缪尔他们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如果这是您的命令的话……”
“这是请求,我的孩子。”
“我会考虑的。”
……
……
贫民窟。
米勒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说是床,实际就是四捆砖头上垫了一块两指厚的木板,因为砖头垫得不平整,木板也略微倾斜,他总有种头重脚轻的颠倒感。
但这不影响他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看到那只昨晚飞进来的蚊子被蜘蛛抓住,身上缠了一层又一层蛛丝,绑成了一个小白球,接着蜘蛛八只脚抱着它,一阵吸吮后只留下一具空壳。他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那个困扰许久的问题都抛到了一边。
突然,他被一阵嘈杂声惊扰,似乎是大部队的马蹄声。
米勒爬起来,钻出破屋,入眼是一群熟悉的骑士。
高塔的卫兵,他们来贫民窟做什么?
隔壁那间屋子门口站着一名祭司和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小男孩,米勒记得那家伙,他叫提奥,是个扒手,家里还有一个卧病不起的妹妹和呆呆傻傻的弟弟。索性这小子身手敏捷,能轻松通过贫民窟外那段十米的“试炼之路”,因此弟妹俩没被饿死。
这倒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而是这小子脑袋活泛。米勒听说他第一次闯过去时几乎丢了半条命,大腿和肩膀各中了一箭,但他咬着牙去铜火巷偷了一个男爵的钱包回来,里面足足有0枚金币。之后这小子只拿走了零散的银币,把剩下的都交给了哨塔上射他的卫兵,此后每次能迈过试炼之路的就只有他一人。
聪明的小家伙。
但现在,他那双平素狡黠的眼睛目光呆滞,行动机械,就像个提线木偶。
“去吧,现在把你的弟弟妹妹们带出来,你们会在神的庇佑下过着正常人的生活。”祭司开口道。
“是,赞美神的慷慨。”
提奥僵硬地走入屋子,没过多久,抱着睡熟睡的小妹,牵着歪嘴傻笑的弟弟一起出来。
“还有你们。”
祭司转身,对着这片清冷的街道。
“你们也一样。高塔准备了干净的衣服,柔软的面包和热牛奶,只要你们加入高塔,就能免费享用这一切,从此摆脱贱民身份。”
“真的吗?”
有人忍不住问,米勒转过去,发现街上和他一样出来观望的人不在少数。
“是真的。”祭司微笑道,脸上一片和蔼,他拍拍提奥的肩膀,后者僵硬地转过身,挤出一个笑脸。
“大人说得都是真的,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
少年的声音被魔法增幅,在贫民窟蔓延,转眼间就传到了几乎每个人耳朵里。
没有人会拒绝这份恩赐。
短暂的停滞后,面黄肌瘦、穿着破烂的贱民们无不争先恐后地涌过来,如肮脏的污水,汇聚在祭司面前。
“不要急,不要拥挤……”
祭司温言道,向后面摆摆手,卫兵们揭开地上的布,露出一个十米见方的传送阵,此时正闪着微微的蓝光。
“踏进去吧,这即是迈向光明的入口。”
众人一拥而上,法阵上顿时亮起温暖、刺眼的强光,宛如一张巨口,吞咽着源源不断送来的食物。
不到一个小时,整个贫民窟就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米勒一人突兀的站在门口,遥遥和祭司对望。
“你呢?”祭司温声道:“你不和他们一起,投入女神的怀抱吗?”
米勒摇摇头,他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发自内心的厌恶。
他明白那群人的下场,他也明白此举的用意。
类似的“捕猎”他进行过许多次,他们最后都成了血水、肉泥,灵魂也被碾得粉碎。
他们是燃料,用以驱动“武器”的燃料。
他们不是信徒,不明白自己即将失去什么,没有知情、选择的权利。
“孩子,你或许病了,跟我走吧,女神可以治好你。”
祭司似乎不愿放弃他,缓缓靠了过来,伸手抚上米勒的额头。
“燃料”的强度高低取决于一个人的健康程度,或说肉体强度能大致反应灵魂强度,身材高大的米勒在他看来顶的上十个贱民。
就在他即将触碰米勒时,后者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双漆黑的眼眸瞪了过来。
“回答我,我们接受神赐的同时,在透支什么?”
猝然遭袭,祭司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远处的卫兵就接二连三赶了上来,数十杆长枪对准米勒。
“贱民!放开祭司大人!”
“松开手,别用你肮脏的手触碰他!”
米勒低吼一声,回头瞪着这群卫兵。领域剑士的气势完全绽放,即使不催动领域,他也足以震慑这群人。
“回答我,我们在透支什么?”
他神经质般问道,宛如陷入癫狂,一只手已经抓上了祭司的脖子。
后者当然无法回答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一方面他的确不知该怎么解答,另一方面他被掐着脖子,只能发出野兽般“嗬嗬”的呓语。
生命危急关头,祭司低垂下去的袖子突然光芒大作,一道卷轴从袖口滑落,还未触碰地面就“嘭”的一声炸开,气浪吞没了包括米勒在内的所有人,一瞬间尘土飞扬。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米勒眼前已经没了人影。他也从那股梦游般的迷茫中清醒过来。
回想起自己刚才所做的事,以及祭司的突然消失,米勒心中有些骇然。
那是短途传送卷轴,每个祭司都有的保命道具,可以传送包括自己在内最多二十四人,缺点是距离实在太短,而且只能在法蓝城内使用,在贫民窟已经是极限的极限,但胜在不需要多少魔力,而且催动极快。
他抬头看看四周,自己该离开这里了,恐怕下一秒就会有仲裁者冲出来。
就在米勒离开贫民窟不到一分钟时间,一队鬼魅的身影突兀的出现。他们现身后没有停留,似乎从空气中找到了蛛丝马迹,立刻循着米勒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同一时间,元素巷的地下暗道。
贫民窟的传送阵正好通往这里。
沿崎岖的矿道一直向前,原本通往倾颓王宫的神秘传送阵此时正亮着光芒,新教宗保罗五世就站在入口,宝蓝色的眼珠里泛着精光。
从各处传送来的难民正排成队,目光呆滞地踏入这间传送室,接着被光芒吞噬。
随着光芒一胀一缩、宛如跳动的心脏收缩泵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也从另一头传了过来,隐约还能听到渺远的惨叫声,只可惜太过遥远,传过来时宛如一丝轻烟,挥一挥手就碰散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