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怎如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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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墨,简离刚刚从暗室练武出来,房间里的热水都已经备好,他除去衣袍趟入,消去一身疲惫。
亥时,府中各门各户已然熄灯,只有府中安排值守的近卫还举着巡逻的灯笼。
简离穿戴整齐坐在自己房中,暗夜中,只隐约瞧见他手上拿着一个盒子,只有他自己可以看见盒子里是什么。
他从前怕黑,此刻好像不怕了。
他知道扶晞今天会出门,也知道她连早饭都没在府里吃,但他没想过她会在天地昏黄,万物朦胧的时候还不回来。
由修今天一个人前来复命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由伽这次,甚至没同自己知会一声,他第一次同时对他们二人有了火气,他隐忍不发,等着所有人离开。
戌时的时候,简离去了春照阁,取出了这个盒子,安放在里面的玉佩,原本通体翠色,中间有一抹血色,当时他打开盒子的时候,看见玉色越来越红。
他差点摔了盒子。
他还记得当初程理的话。
“这玉是我机缘巧合得来的,本是两块,我送了一块给扶晞,只要贴身带一小段时日,它便认主了,玉色翠绿一点红,主人安好,玉无变化,主人有损,玉色红色扩染,主人离世,玉碎”。
如今这玉色如此,是她受伤了,简离当下便关上了盒子,从此刻开始,不敢再打开。
他看了几封密函,都是与他而言的好消息,但是都压不住他心里的恐惧,他带着盒子回卧室,带着盒子去暗室,独独不敢打开它。
如今,夜黑如墨,他不掌灯,等到月光也没了,才打开这盒子。
可他还是看见了,那块玉佩,全红了,他等不下去了,直接动手摔碎了它,他不想等着玉碎知道她的死讯,他要亲自找到她。
简离记得扶晞早前说过她有私事要办,还说过找到扶暖了,希望关于这件事的一切,自己都不要阻拦,想来这二者是同一件事,如今想知道扶晞的下落,扶暖是关键。
事不宜迟,想到这点的简离即刻换了适合夜行的衣服,从后门出府快马一鞭,他知道扶暖是姚忠平的人。
都城中五品及以上官员住所,简离早已经默熟于心,姚忠平正在其中。
策马到了临近的街道,简离便停了下来,他将马绳绑在一颗树上,然后小跑过去。
因为时间紧迫,他没办法选择细细查探,便准备直接潜入府中,逮住谁便问谁扶暖的情况。
谁知,如今这个时分了,竟然会看见姚府灯火通明,门口有城中卫士站岗把守,大门处有几人站立交谈,简离此刻不敢鲁莽上前,他退后一处静待。
因为隔得不是很近,简离看不清站在门口的人都是什么模样,直到其中一人上马,门口站岗的卫士随之离开,他才从暗处现身。
简离心里已经可以断定,扶晞的损伤和扶暖的事情脱不了干系,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扶暖应该也出事了。
他两手握拳,依旧选择潜入姚府。
由伽回到房间的时候,夏露已经断气了,扶晞也已经闭上了眼睛,他便又扶晞又把了把脉,确认了身体无碍。
他转眼看了看地上的二人,想来姚孝杼没必要在这个事情上骗自己,便稍稍安心了,他又向着床内瞟了一眼,正看见新生儿眨巴着眼睛,他心里一揪,很是难受。
想了想,由伽先后将扶晞和孩子抱到隔壁一个房间,他给扶晞清理了手掌上的伤口重新包扎,随后回到原处清理屋子。
人命,三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由伽今日重逢扶暖,重逢姚孝杼,这二人承载了自己两个阶段的记忆,他还来不及和这两个记忆好好叙旧,她们便没了,甚至快速得没留下只言片语。
如果早知如此,他希望大家从未再见。
由伽将三具尸体摆放好,随即出门去寻找适合下葬安身的地方,转悠了一圈,觉得一面向寺庙的平地最合适,没人行走的痕迹,背后又着靠山。
回到院落寻了适合挖土的工具,由伽便到了他寻好的地方,数个轮回过去,夏露扶暖姚孝杼三人也都在他手中入土为安了。
三个坟包,没有立碑,由伽用木牌做了记号,便于以后分辨,最后一次回到宅院时,已经入夜,由伽给院子各处的灯笼都点亮了,洗手净面以后,他去往扶晞和孩子休息的房间。
只是走近那屋子,由伽便听见了孩子嘶哑的哭声,他忙疾驰进屋,就着月光抱起孩子,他眼睛瞟向扶晞,也不知是不是睡梦中被孩子吵到了,她皱着眉头,很不安稳的样子。
由伽单手摸了摸扶晞的脸,温度适中,在他看来,扶晞可能正在做噩梦,今日,她亲眼所见的惨况太多了。
孩子哭声不止,由伽抱他入怀,他哭得越发凶,未免惊扰到扶晞,他抱着孩子出了屋子,在外间灯光下,他好好的打量了孩子,细想之下,觉得这孩子是饿了,可如今这院里,适合孩子吃的东西,根本没有。
由伽没有办法,只能将就给他灌下几滴水,见孩子哭声渐止,他很开心,但这开心来去匆匆。
那孩子才停一会儿,便又哭起来,愈哭愈凶,全然一副不哭破嗓子不停的架势,由伽想来想去,还是认为,这孩子饿极了。
推测时间,他从出生至今三四个时辰,一点儿奶水也没尝到,自己去……办事的时候,也不知这孩子哭了多久,哭,也是力气活儿吧?
这会儿的功夫,由伽已经走到院口,看着门口的马,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院,心道,今日几人殒命,扶晞受了这般大的刺激,连昏睡都不得安稳,这孩子又是扶暖留于人世的唯一骨血,若他有个好歹,她定然把一切怪罪于她自己,等她醒来,这孩子饿出个不妥,自己也不知如何向她交代,不如就着月色,去往附近村落,寻一人家给孩子喂喂奶水,等明日一早回来,扶晞她也该醒了,到时再商量这孩子的归处。
由伽往后院走去,边走边想,这处宅子近处周边并无人家,如今又是这个时辰,该是不用担心有人来,只要我关好扶晞那处的门窗,再把外间的门关上,应该就没问题了,对了,再给她留几个字,交代去处,免得她醒了看不见人会胡思乱想。
想好这些的时候,由伽已经走到那间房子,他先将孩子放在案桌上,随即抽出腰间利器,在扶晞下床目之所及的地板上划了“带幼子寻食,至晚明日归,待我勿忧”十余个字。
做好这一切,由伽最后看了一眼扶晞,抚了抚她的眉头,轻轻道,“等我”。
婴儿啼哭不止,提醒着由伽拖不得,他马上抱起孩子出门上马,如今这个时间,城门已经禁行,他带着孩子也不便潜行,所以一开始就想着去的是附近村落。
这是简离第一次,动手杀了不想干的人。他没想到潜入姚府,随手拿住的人,便是姚府的管家,若是一个不知轻重的小厮,他不会下这样的杀手,但这人,似乎知道很多。
因为害怕,那人说了很多,甚至因为着急撇清自己和扶暖的关系而抖露更多隐私,简离沉思的时候被那人抓下了面巾,他看见自己的脸以后,很用力的推开自己向远处跑去并开始大声呼救。
一刻的犹豫也没有,简离冲上前去扭断了那人的脖子,而后离开姚府,他离开的时候,姚府还没人赶到现场。
简离重新骑上马的时候,他抬头望了一眼月亮,心里想法坚定,“木元寺,在城外,出城”。
没有停顿一刻,简离回了王府,脱了夜行衣裳,拿了证明自己身份的牌子,往城门方向赶去,他顾不上自己的这一行程会被人记录下送报,他只顾得上自己来不来得及护着“那块翠玉”。
出城的时候很顺利,简离去往木元寺的时候放慢了速度。
目前知道扶暖同姚府少爷拜佛未归,扶暖贴身丫头的尸体也在木元寺路上被人发现,一切都疑指木元寺,明日城中卫士便会前往木元彻查。
在没有多余线索的情况下,细查唯一线索便是唯一可行的途径。
山路无光,简离将马绳绑在山下一棵树上,徒步登山,行至一半,他余光右视,看见点点红光悬空。
简离转眼看了半途山路,又看了看远处红光,他细心记住红光的方向,当即转道,半踩地半腾空的跑下山,重新踏马。
一路行至宅院,简离只有渺渺星光作伴,当他坐骑跌倒自己也随之摔落的时候,他看见三个土堆,他趴伏在地上,十指在地上慢慢摸索着,一个巴掌大的木牌似有刻字,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感受着。
是,扶暖之墓。
简离吓得将木牌反转压在地面,他扭身看向面前的三个土堆,他很快知道,这土堆,是新坟,他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思绪更是出奇的清晰。
扶暖和姚家少爷出门未归,贴身丫鬟的尸体已经被抬至都城,这里的三个坟头,一个是扶暖,多余两个是谁?
不会,一定不会。
简离忍着疼痛起身,他将扶暖的木牌放回原处,他继续摸索着,新的一块牌子,是姚孝杼,他松了一口气又立马提了一口气,心里默念,千万别,千万,别。
当不是扶晞这两个字的名字摸在手里的时候,简离在暗夜中发抖,他抱着最后一块木牌情难自控的哭出声来,好一会儿,他将木牌还原,对着三个新坟磕了三个头。
骑过来的马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简离试探着起身,动动胳膊动动腿,确认了只是肩膀擦伤,他一步步走向那红光。
简离进了院子,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找,前院都没有,后院的第一间屋子,血腥味极重,他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要入内,还不待他做出反应,身后那动作极快的人已经将那不知何物的利器插入了他的后背。
没忍住一声痛呼,简离想前跌去倒在地上,他转身看去,月光之下,那张脸,不是扶晞又是谁?
是扶晞,要杀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