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安……”少女将女孩的尸体捧在怀里，小声一遍又一遍念着她的名字。
她记得在三年前的深渊之下，在梦境的世界见到了被囚禁在那里的茉莉安，美好的记忆从那个时候开始，在经历点点滴滴之后，两年前在霍尔顿拜托艾将茉莉安带了出来。当时，茉莉安的肉体还是南方芷赋予的……
脑海中记忆的画面不断涌出，这才让少女意识到她们手牵手肩并肩，跨越了这么多坎坷，历经了这么多生死，但是却到现在为止了，没能再一同携手走下去……
周围不断从飘落的洁白羽毛，此刻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化作点点星光，将小茉莉安的尸体包裹在其中。没有时间给她消沉，虽然可能并不是因为菲自己的过错，但是菲认为是因为自己没能做点什么，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少女没有将悲伤的表情表现在脸上，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扑倒苏筱姐的怀里或者安蒂的怀里大哭。她抬起胳膊，一把抹去从眼角滑落的泪水，让白羽托住了茉莉安的身子，然后自己站了起来，深呼吸了几口气，想要将胸内的哀伤全部吐出去。
只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那么无情，哪怕将所有感情全都压在心底，哀伤仍然在她的眉间表露出来了。的确，经历了很久，四年下来，她不断将脆弱的自己包裹在里面，用强大的力量和坚强的心将自己层层包裹。
但是那都是因为大家在支撑着她……身边的同伴已经不再是同伴，而是亲人、是家人、是精神的支柱。
历经千年，茉莉安终于从梦境世界当中得到了解脱，和她们在一起才短短几年，却就这么迎来了自己的终结。菲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但是却无可奈何。
巫塔拉原本能够将茉莉安救下的，但是兰多尔十八世已经用那黑色的液体污染了她的躯体和灵魂，若是菲不让她的灵魂尽快回归自己的星辰，让茉莉安抛弃前生今世的记忆、思念、性格等等这些精神体，那么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再见，茉莉安。”菲轻声说道，缓缓低下头，让白羽将她一点点包裹。周围的大家也跟着低下了头，默念着同样的话语，为茉莉安送行。
简短的葬礼仪式，只持续了不过十几分钟。
茉莉安的尸体和奈落公主的尸体被放在同一个魔导器里，她们没有更多时间来埋葬两人，也不能在深渊这种地方将两人抛下。菲似乎感觉什么东西正在耳边低语，告诉她如果再拖下去，将会有更多人牺牲。
“我们要去‘众神居所’。”少女抬头望向天空，然后又扫视了一圈围着自己的大家，“兰多尔十八世的真身在那里呆着……”
她感受到了，高高悬在天空上的那个“众神居所”，上面有着剧烈的能量波动。在她和璃给予的记忆当中，除了大灾难“天洪”发生那一次之外，就再也没有如此巨大的魔力波动。
大家可能都感受到了，只是无法分辨这股能量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菲知道，那是第二次“天洪”。和兰多尔十八世在自己小世界里面制造出来的那个可大不一样，这次是真真正正的灾难，数千年时光，被污染的“伊波泉眼”涌出了浩瀚海洋一般的黑色泉水，一旦倾泻下来，恐怕足以将整个中土大陆覆盖……
她们无论是谁都无法抵挡住那种灾难。
“但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过去……”苏祁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脑内浮现出茉莉安胸口那巨大血洞的模样，忍不住背过头不再看向菲的方向。
菲没有说话，因为无言以对。她不会说“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这样任性的话，光凭一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打败兰多尔十八世，哪怕她有着告死天使的能力。
不熟悉自己能力的人，要怎么战胜他？那个酝酿了数千年之久、有着差不多三分之一个世界的人？依仗着“众神居所”的兰多尔十八世，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存在，在菲的印象当中能与之一战的，似乎只有圣音和南方芷。
“觉得自己有能力自保，并且帮上忙的人，一起去。”苏筱忽然严肃地轻声说道，“那里的环境除了菲和艾她们，我们都不熟悉，在那种劣势的环境下战斗，必须要有足够实力才行。”
“我要去！我一定要为罗兰报仇！”一直沉着脸的茜丝莉娅忽然站了出来，大声喊道，“还有茉莉安！还有道尔大叔！”
真是让人放不下心的小家伙……苏祁瞥了一眼浑身散发着怨恨气息的金发少女，忍不住握紧手中的刀。
和菲她们这么久，他才不会说出不想去之类的任性的话，哪怕只能当几分钟的英雄，少年也不愿意做一辈子的懦夫。更重要的是，他不会抛下自己重要的人不管……
“妹妹……”洛丽亚看向她，满脸担忧的模样，“我……”
只是还没等洛丽亚说话，茜丝莉娅就立刻焦急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姐姐就不要跟过来了，姐姐的卷轴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的确，刚刚那一场战斗，洛丽亚八十多张高级卷轴已经只剩下十几个，其中负责构建防御术式的更是完全耗尽。当所有卷轴消耗完毕，她就只是个普通人……
洛丽亚沉默不语，盯着茜丝莉娅的双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想离开自己的妹妹，也不想看自己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前往那样的险境……
“我……就退出吧。”站在废墟巨石旁边的斯图尔忽然开口说道，顺势将剑收入腰间鞘内，“出了剑术和一点魔法之外，我其实并没有能和大家并肩作战的能力。”
苏筱默默点了点头，她没有挽留，原因不言而喻。而一旁的菲，则是默默看着斯图尔走到自己面前。
“我会把带她们回去……”斯图尔伸出手，示意菲将那魔导器交给她，“你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安蒂她们，都会没事的……”
少女只是轻轻握住了斯图尔的手，慢慢抚摸着，让自己和她细嫩的皮肤互相摩擦，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我不想再……再失去任何人了……”
“我会照顾好她们的。”斯图尔没有笑，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只是她这句话，却仿佛让菲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下了。菲看着斯图尔接过自己手中的魔导器，却没想到对方忽然扑上来搂住了自己。
心中的不舍，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与在场的每个人心中爆发出来。洛丽亚往茜丝莉娅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给自己唯一的亲妹妹送上祝福。这种情况下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待、期盼、希望奇迹能够发生。
“芙瑞兹小公主殿下，应该需要一个会细致魔法医疗术的人。”梅耶说着，向所有人鞠了一躬，然后走到了斯图尔的身旁。
蕾娅、斯图尔、洛丽亚、梅耶、受伤的穆罗、艾瑞尔和昏迷的芙瑞兹，还有她们亲爱的茉莉安……剩下的菲她们，将要以十个人的力量，面对兰多尔十八世和那个已经化作地狱的“天堂”。
凯瑟琳和泰伦斯两人，本该留下，但是这兄妹两人却一定要找到那个来自最初之湖泊的泉水，并且达到两人原本踏上这旅途的目的为芙瑞兹治愈身体的缺陷。
“如果我们跟着去那里，估计也是给大家拖后腿。”泰伦斯默默说道，“所以，我和妹妹两人拿到泉水就走。如果不好好完成自己立下的誓言，恐怕我们就算是死，都无颜面对小公主的父王沃尔德二世。”
菲叹了口气，示意大家聚到她的身边。
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灰尘和伤口，虽然伤口可能在治愈魔法治疗下愈合了，但是衣服的破口和那血迹是无法掩盖的。菲看着就揪心，这里所有人都是亲人、家人一样的存在，菲不希望再看见任何牺牲，尽管几乎不可能……
她很清楚，总会有人离自己而去的……
苏祁回想起不久之前梅耶和他说的话。从四年前踏上这个旅途的那一刻开始，包括他在内的大家都没有想过可能有一天会失去对方。或是自己，或是亲人，亦或者是前几个小时还在和你谈笑的小家伙……
几乎所有人，都只是嘴上说着做好了心理准备，实际上并不想接受这可能会发生的事实。但是当鲜血在自己眼前飞溅的时候，大家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倒下去，合上双眼……
“不要再做傻事了……多少个兰多尔十八世，多少个‘众神居所’，都换不来你们……”菲低声轻语道，她看上去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那双眼睛给人感觉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尽管少女是板着面孔的。
说到底在父母的眼里、在几位比她年长的人眼里，她还只是个孩子，本不应该承受这些。
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菲轻轻合上双眼，让自己的羽翼一片片伸展开、遍布着已经化作废墟的昏黑洞窟，让纯白羽毛散发出的柔和光线包裹每一寸空气。
她连接上了告死天使“璃”的记忆，不仅仅是上神时代的那位，同时也是被兰多尔十八世创造出来的那位。她们的记忆都在这羽翼当中。在千千万万记忆碎片当中，少女一一探过每片羽毛当中的点点滴滴。
从无穷无尽的羽毛当中找到前往“众神居所”的方法，令她觉得漫长到如同恍然隔世，实际上外面的世界只经过了一分多钟而已。当少女再次睁开双眼，巨大的魔法阵虚影浮现在地面，而遍布空间的白羽则迅速向中间聚拢，呈现出要将十人包裹在其中的样子，围绕她们身周不断缓缓浮动、旋转。
“我们真的准备好了吗？”她低着头呢喃着，“明明……”
“我们按照命运的指示踏上这样的道路，就已经足够了。”苏筱轻轻将手放在身旁菲的身上，试图让自己的温度给予那单薄的身躯以温暖，“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没有什么是我们能够改变的。”
“无论结局是什么样的，我们都会接受。”巫塔拉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明是活了几千年的老东西，我们也没什么资格说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舍……”
“但是无论结局如何，我都要尽自己的一切……”茜丝莉娅抱紧了怀中那足有她一个人打长条形黑箱，“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只是复仇，要保护大家的心也绝对不比谁差！”
“只要和菲在一起，就可以了。”
安蒂说着，闭上双眼贴到菲的后背上，双手搂住了少女的腰肢。
就算大家不说，她也能够“听见”每个人的心生。“心境的领域”不曾断开，她们也不会畏惧即将到来的战斗。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她们，佳肴亦或者美景，哪怕坐在一起谈天都是有趣的……
“不会再和大家分开了……”
菲轻声自言自语着，地面上那传送和穿梭世界屏障的魔法阵互相叠加，线条与符文交织，各种由数百字符组成长术式化作漫天飞舞的书卷，周围的白羽成为簇拥着她们的祝福，当这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事物连接到一起的瞬间，它们互相之间发生了连锁的反应。
震慑心神的声音响起，霎时间，整个漆黑的洞窟都被光亮填充，空间的震动和充盈魔力的颤抖，将她们的精神体、灵魂以及躯体一起送往另一个世界，那个曾经只存在于人们睡着之后才能见到的世界。
梦境城内的七人，除了昏迷的芙瑞兹之外，都看见了那仿佛要冲破这皇城结界的巨大光束。光束向上涌去，破开阴霾和乌云，直逼天际顶端俯视众生的庞大建筑物。
她们走了吗……
斯图尔默默看向天空，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定要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