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的春天,马大杨突然收到老爹发来的微信:速回家,你奶奶不行了!
马大杨着急忙慌连滚带爬,坐火车、倒汽车、搭顺风拖拉机、腿儿着,终于赶在奶奶咽气儿前的最后三分钟,推开了家里的大门。
马大杨一只脚刚迈进门,就躬下身子嚎啕大哭起来,蹒跚着进了里屋。
但是他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场景:奶奶奄奄一息的躺在炕上,周边围着爹妈叔叔大爷姑姑婶子,一个个眼泪儿汪汪的告别已九十高龄的老太君。
满满当当的一大屋子人,都抻起脖颈瞪着大眼儿吃惊地望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马大杨。马大杨一愣,抬头惊愕地发现,奶奶正精神矍铄地盘坐在坑头儿上,乐哈哈地朝着他招手,压根儿看不出快不行的样子,倒是有一派生龙活虎的感觉。
“你个丧蛋玩意儿!大老远就听见你鬼哭狼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死人了呢!”马铁柱站起来,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把马大杨的额头,“还不快过去找你奶!别哭了!”
马大杨摸了一把眼睛,一脸懵哔地坐到奶奶身边,完全在状态之外的样子。他挪了挪屁股,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奶奶,怯怯说了一句:“奶,我爹说你快死了。”
老太太歪起脑袋白了马铁柱一眼,马铁柱立刻收住马上要拍到马大杨后脑勺的巴掌,悻悻地咳嗽了一声,退回身去。
“大杨啊,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好好听,交代完了我得赶紧走。”老太太握起马大杨的手,忽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全屋的人也都立刻正襟危坐,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奶?”
“你奶说你就听着!废什么话!”马铁柱不耐烦地吆喝了一嗓子,吓得马大杨慌不迭当地朝老太太猛点头:“嗯嗯!奶,你说,我听着呢!”
“本来以为到我这一辈,咱祖宗传下来的玩意儿就要断弦了。但自打你生下来,我就隔三差五给你卜卦算命拆八字,可卦象上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出来。后来我就琢磨着,你跟我是一样的命,都是白命。你会的本事别人都不会,这是你天生的。”老太太张嘴这一串言语,给马大杨搞得更迷糊了,他只是似懂非懂地附和着老太太不断点头。
“前些日子阎王爷给我托了几个梦,说那边缺人手。我思前想后,决定提前过去搭把手,再说你爷爷在那边也缺人照顾。奶奶只能说这么多,也只知道这么多,往下看你自个儿造化了。”老太太说着,伸手从腚底下拽出一个荷包,递给马大杨,“这里边有一道符,今天正式传授给你,将来你施法的时候能用得上,也能保护自己。好了,孙儿啊,接我的鬼差在外边等着呢,你再有啥不明白的,就直接来找奶奶。走啦!”
话音一落,老太太身子往后一仰,“嘎嘣儿”断气儿了。刹那间,整个屋子充斥满呜呜、哇哇……哭天喊地的哭丧声。尤其是马铁柱,“扑通”一下跪到老太太身前,哭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哭腔那叫一个悲怆曲折:“哎呀我滴亲娘哎……你咋就说走就走啦……”
马大杨也扑棱一下从坑上跳下来,跪在马铁柱背后随着满屋子的人昏天黑地地哭了起来。
开丧、闭丧、出殡,一连五天,马大杨都浑浑噩噩的,稀里糊涂地跟着跪、跟着哭、跟着磕头。
老太太继承了马大杨太爷爷算命卜卦看手相的本事,是三村五庄远近闻名的神婆。什么看风水、寻墓穴、算时辰、配姻缘、瞧虚病、开财运、定吉凶之类的,没有老太太不精通的,而且相当靠谱。
料理完老太太的丧事,马大杨一家三口终于能消停下来吃顿踏实的晚饭。
马大杨给马铁柱斟上一盅酒:“爹,我奶临死前说的白命是啥?那本事又是啥?还施法?我咋啥都没听明白呢。”
“没听明白就对了!少听你奶奶装神弄鬼的那些玩意儿,你好好念你的大学,毕了业找个好工作能养活你自个儿比啥都强!”马铁柱一嗓子给怼了回去,马大杨愣了两下没再言语。
“白命就是给人算命的命!”孙玉芳抓着一根大葱坐下来,一边嚼着一边说,“就是管闲事儿的命,碎嘴子的命,用你奶的话说,就是泄露天机,你天生就是那牛鬼蛇神旁边的小跟班,啥事儿都知道那么一点儿。”
马大杨接上话头:“那我奶说的施法又是啥?”
“就是跳大神!”
马大杨“噗哧”一口粥喷到地上,下巴都快惊掉了:“啥?搞了半天我奶是让我接班算命去啊!”
“算命咋啦?”孙玉芳倒是不以为然,甩着半根葱绕屋子环指一圈,“这里里外外,啥不是你奶算命来的?就连你爹喝的酒啃的大葱都是人家送来的……”
“你快闭嘴!死老娘们儿!”马铁柱把酒盅往桌上一拍,指着她们娘俩训斥道,“我可警告你啊,不到山穷水尽,别鼓捣你奶奶那一套!虽说三百六十行,可你是念过大学的,怎么着也得跟时代接上轨,留在城里,就算饿死,也不能回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山沟子里来了!最好是能娶个城里的媳妇儿,进一步强化一下咱老马家的优良基因!”
“哟呵,我听这话是嫌弃我啦!你瞅瞅你自个儿,长得跟个黑土豆子似的!”孙玉芳咧开嘴冲马铁柱翻白眼儿,“你能娶上我,也是你家祖坟冒青烟儿了!瞧你那损色!”
三句话不出,爹妈就掐起来了。马大杨耸了耸肩,司空见惯了的场景,低头自顾吃自己的。
九个月后……
马大杨穿着一身邹邹巴巴的西装,歪打着领带,斜挎着包,怀抱一个纸箱,跟个瘪茄子似的无精打采地走出高耸入云的远洋大厦。
他刚刚把老板炒了。
毕业后他就进了这家小额贷款公司实习,做贷款中介,跑业务。熬了好几个月,费心费力签下了三个客户,业绩达标眼看要转正了,谁知道这三个客户同时逾期,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找到家庭住址去一看竟查无此人。敢情三个人全都是骗贷的!职业老赖!
更悲催的是,丢了饭碗不说,还得赔钱!马大杨为了急于求成,竟给这三个骗贷的做了担保人!白纸黑字写的明白,既然客户跑路了,只能是马大杨背锅!
此刻的马大杨连个屁都不敢放,生怕再砸伤自己的脚后跟!连饭都没得吃了,还敢奢望受伤?
606路公交车站。
马大杨把自己从头到脚搜刮了一个遍,微信支付宝银行卡也扒拉了半天,最后的全部家当:两个一块钱钢!
刚入冬的蓝岛市格外的冷,因为靠海,寒风就像小叶针刀似的,一个劲儿地往骨头里扎。
不远处606路温馨巴士暖风车缓缓驶来,暖风车两块。马大杨暗暗决定:平时都挤普通车,今儿个小爷就浪一把,坐个暖风车!
身后有个彩票站,要么买个彩票赌一把?反正已经穷光腚了,也不差这俩钢,兴许还能中个奖,毕竟今晚的晚饭还没着落……正当马大杨犹豫不决的时候,身旁站过来一个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白发老头儿,内里一派西装革履,头扎小辫儿,带着墨镜,脖上扣着领结,甚是绅士洋气。
马大杨低头打量打量自己,又抬头瞅了瞅老头儿,心里那叫一个酸楚,自己混得也太寒酸了!马大杨索性转身,决定去彩票站搏一把!
“咳咳……”老头儿突然开口,嗓音深沉浑厚,“帅哥请留步。”
马大杨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老头儿一直看他,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我……我吗?”
老头儿微笑着点点头,走近马大杨,步态稳健风度翩翩。马大杨也赶忙平整了一下衣服领带,挺了挺腰板,换上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突然,老头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里掏出个碗来伸到马大杨脸上,马大杨吓了一哆嗦。
“帅哥,行行好,赏个钱儿呗!”老头儿戏精上身一般,捧着碗鞠躬作揖,挂出一副谄媚相,“一块钱买不了彩票,讨不来老婆,但却可以向老头儿我讨一个大吉大利!”
还大吉大利?吃鸡吗?现在出来讨钱的都如此整装行头、时髦炫酷吗?马大杨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这位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的大爷,这位新时代的讨饭人,心头涌起万分的敬佩,与此同时,万匹神兽飞驰奔过。
“大爷,您看不出来我是个穷丝吗?”
老头儿一派恭维:“我只见到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而且我还看得出你将来肯定大有所为。”
“意气风发?青年才俊?还大有所为?”马大杨冷嘲道,“大爷,我除了剩下口气儿,啥也没有!”
“no!no!no!”老头儿伸出食指晃到胸前摇了摇,声音笃定且慢悠悠地说,“你还有一颗善良的心!你还有一股激昂的斗志!”